抒情（組詩）

燈籠

迷失吧，燈籠！如果掏空內(nèi)臟

還找不到自己

你就要擺脫時間的引力

昏倒在記憶的叢林

就想不起花朵為誰生病

蝴蝶為什么懺悔

為誰，為什么，白云背叛了天空

肉體欺騙了靈魂

想不起，怎么也想不起

當(dāng)往事悄悄燃燒

你就是火焰的面具

陶醉于鏡子里頹廢的舞會

漸漸虛弱，漸漸蒼白

漸漸被月亮吸干了鮮血

讓歌唱青春的喉嚨

變成青春的傷口

如果撕開傷口還不覺得疼

如果耗盡蠟燭還找不到自己

盲目的燈籠啊

你就要迷失在深深的黑暗里

火柴

一根火柴把我?guī)Щ剡^去

小小的火柴，像個感嘆號

那年在狂歡中

緊跟著放肆的喊叫

那年在黑暗中

它閃著焦慮的光芒

輕輕攏起的，為它擋風(fēng)的手

后來都握成了拳頭

伸展的手臂，高舉的拳頭

更多的火柴在亢奮

更多的花蕾

忍不住綻放的沖動

一根火柴代表所有的火柴

它劃過黑暗

把自己毀滅

帶著硫磺的氣息

青春的氣息

感染了虛弱的肺

它劃過夜空

像滾燙的流星

灼痛了仰望的眼睛

短暫的失明

幻象占據(jù)了內(nèi)心

混亂的圖景，美好而易碎

一根火柴就會要了夏天的命

已經(jīng)來不及惋惜

青春的炸藥包

讓大地花瓣橫飛

除非是家鄉(xiāng)的煤

給我，給我一塊煤，把它填進

懷舊的胃。家鄉(xiāng)的煤

和家鄉(xiāng)的夜一樣黑

當(dāng)月亮蒙上面罩，星星

被扔進地窖，夜只剩純粹的黑

我只剩憂郁的煤

給我一塊煤，再讓我的胃

還原它的過去：花朵變成石頭

那是一場悲劇

重現(xiàn)在我的胃里

那是鐵的喘息、樹的呼救

是發(fā)瘋的馬兒甩著巖漿的馬蹄

是閃電挖出云的心臟

飛鳥撞入風(fēng)的陷阱，是活埋的森林

在迅速窒息

是窒息的肺、報廢的喉嚨

是黑色的潰瘍

加劇了胃的病痛

痛得無藥可救

除非是家鄉(xiāng)的煤，讓我咳出

心中帶血的黑

除非，除非你告訴我

黑色燈籠的石頭

怎樣囚禁了烈火的青春

雪天寫意

大地在醫(yī)院的幻象中漂浮

纏不完的繃帶，扔不完的棉球

石膏下骨折的城市的傷痛

啊，醫(yī)院，如此真實而虛幻

捏著掛號單，我在大地上尋找

醫(yī)生的臉龐時隱時現(xiàn)，陌生

又親切。啊快，快給我診斷

炎癥的火苗舔著我的內(nèi)臟

啊，病毒的狂歡讓我暈眩

高燒不退，就要，就要昏迷

我感到床單像移動的白云

頭顱里吹起一陣陣冷風(fēng)

快啊，快給我打針吃藥吧

還有吸氧和輸液。快，快啊

戴口罩的鮮花的小護士

你是否聽到了我的呼喚

正手忙腳亂，向病房奔來

啊，醫(yī)院，如此真實而虛幻

當(dāng)淚水的呻吟漸漸平息

伴隨著麻醉、血漿和消毒液

手術(shù)刀切好了肉體的蛋糕

啊快，快來分享那生命和死亡

像天國在大地上短暫的勝利

拯救來得突然，去得匆忙

潰爛吧，春天

潰爛吧，春天！

從一朵花到更多的盛開

在春天肥沃的肉體上

膿和血瘋狂蔓延

柳條像鞭子一樣抽打春天

紙馬來到我的身邊

醫(yī)院的長廊哭聲回蕩

白色的病床奔向何方？

柳條像鞭子一樣抽打春天

紙馬的蹄聲花瓣兒般飛濺

從一朵花到更多的凋謝

春天吐出腐敗的香甜

是一根有毒的刺讓春天發(fā)炎

挑不出，我怎么也挑不出

那越扎越深的尖銳的提問

成了春天潰爛的根源

是一根有毒的刺讓春天發(fā)炎

讓大地成了人類的醫(yī)院

讓紙馬在病床的幻象中

穿過灰燼和火焰

潰爛吧，春天！

讓我在潰爛的傷口中打滾兒

在膿和血的滋潤下蠕動

春天越疼痛，我就越放縱

瘋 子

哦，好端端的，春天怎么成了我的疾病

從我的頭腦蔓延到大地

像發(fā)綠的火焰，傳播著灰燼

狂躁的火焰也帶著病態(tài)的紅暈

燒焦的肺的吹風(fēng)機

轟響著，喘著炙熱的粗氣

當(dāng)疾病從春天蔓延到大地

一朵花感染了更多的花

她們嗜血的嘴在欲望的喉嚨上啜飲

什么時候，在哪里，又為何哭泣

一滴淚感染了更多的淚。持續(xù)的妄想

你聽那淚水的嘶鳴多么凄厲

哦，好端端的，春天怎么成了我的疾病

我的抑郁，像悄悄到來的雨

用細密的針線，縫著支離破碎的回憶

比針更尖銳，比線更綿長

那種疼痛折磨著大地

讓夜晚分裂成數(shù)不清的陰影

從我的心蔓延到大地

紅腫的火焰在墮落的快感中呻吟

哦，好端端的，春天怎么成了我的疾病

把月亮扔掉，從此拒絕服藥

像亡命的云甩不開風(fēng)的追蹤

我越獄的心啊，已被逼上了絕路

傻 子

太弱了，以致沒有什么人

可以傷害我。空氣也是這樣

化解了刀的鋒芒

哦，活在任意的形狀里

我就是那空氣

簡單、純粹，容易被忽視

我就是那空氣

在失憶中擺脫了糾纏的過去

從不留下悔恨的陰影

如果我向夢中的風(fēng)景轉(zhuǎn)移

我就是一陣風(fēng)

也許無意中勾起過蝴蝶的天真

即便沒有蝴蝶的追隨

我也要獨自向著遠方吹

哦遠方，遠得讓人絕望的地方

即便遠得讓人絕望，

我也要不停地吹

吹呀，我就是那注定失敗的風(fēng)

交出了夜晚的秘密

放棄了最后的花朵和凋零

我就是那一無所有的風(fēng)

我的臉像一面白旗在風(fēng)中飄揚

我揮舞著我自己。啊請允許

我代表天堂，向骯臟的大地投降

啞 子

掏呀，怎么也掏不出的

我的話語，在肺里埋得太久

像檔案中封存的秘密

尖銳的真相之刺，頑固的

病灶反復(fù)發(fā)炎

惡化的沉默的腫瘤

現(xiàn)在已深入我的骨髓

讓我像歷史一樣隱隱作痛

像魚一樣悄無聲息

吞進寂寞，吐出空虛

如果沉默是我的宿命

那喉嚨的杯盞為什么渴望

渴望倒出淤積的血水

當(dāng)大地用鮮花抒情

時間用生長和毀滅表達自己

我的雙手為什么比劃著

想代替失效的舌頭

請眼睛傾聽我內(nèi)心的悲苦

如果沉默是我的殘疾

如果存在不能靠暗示呈現(xiàn)

神又為什么從不言語

為什么沒人問問我

如果只有一次說話的機會

我是不是甘愿選擇放棄

瞎 子

在我看不到的風(fēng)景中

我是多余的那部分

我活在你們明亮的眼睛里

而你們活在我的耳朵里

我傷痕累累的唱片

刻滿了你們的聲音

而你們活在我的撫慰里

我的雙手還記得

聲音柔軟的形體

你們不是風(fēng)景只是

我命運的迷宮

遲鈍的我在里面慢慢摸索

我走不出的迷宮

走不出的黑

熄滅的火照亮了萬物的終極

黑啊，像坐在太陽的心中

陽光涂抹的你們的風(fēng)景

轉(zhuǎn)眼也要變黑

最黑的風(fēng)景也最美

最黑的鏡子里

我看到了世界的空虛

我坐在鏡子深處的暗房里

讓靈魂的底片

漸漸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