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書寫錄

回收錄

手臂伸出的一霎那，你竟忘記五指是純潔 的

從沒有沾染過破敗的事物。已經很久了

你的心思游蕩在千里之外，云水之間。此 刻

你仿佛伸出的是一根青翠的枝條，一條春 天的撥火棍

抑或一截呼吸的鐵軌。你不知道

自己要回收什么，只是沿著街巷

你吼一聲：收廢品。聲音將空氣里的廢品 撞得

叮當響。你伸出的手臂，在空氣里攪動， 引發

一陣雷霆，此外一無所獲。你很不甘愿

在千里之外，在云水之間，你固執的手臂

最后回收了，那放逐出去了整整一年的心 思

糾結錄

對于許多人和事，天晴時我健忘

天陰時我記憶猶新；醒著時我從不想起

睡著了一再出現。咨詢過心理醫生

診斷結果不能令我信服。你看現在是陰天

快下雨了，大街上仍然川流不息

每一個過往的人都讓我看出他們曾經是我 的熟人

此刻全部復活了，有的手舞足蹈，有的

行色匆匆，無一例外地讓我察出

他們仍在干著老本行。你看現在已經下雨 了

我回去吃飯、睡覺，然后夢見剛才見到的 熟人

他們像活著時一樣，繼續和我糾纏

繼續讓我加入他們的老本行，我備受煎熬

直到自己在呼喊中醒來，直到碰到

另一個晴朗的天

雨水錄

作為一個雨水愛好者，我最大的愿望

就是在這小雨淅瀝中踽踽獨行。喜歡

不多的雨珠，順著發梢滑下，懸掛在臉頰

像夢一樣閃爍。偶爾的車笛

偶爾的犬吠，我都視為雨水的一部分

斑斕的部分，明凈的部分，不假思索的部 分

我知道享受的不止我一人。我的前面

那個著名的精神病患者，一邊小跑一邊打著手勢

現在他是真正的王；我的后面

穿紅衣衫的女子正與雨水交談，現在她是

真正的后。而空氣中，幾只雨燕比賽速度

一次次飛出我的視線，一次次又來到我的頭頂

傾聽錄

我長期對鼾聲深入研究，最終認為

睡眠的人其實都是醒著，他們常常

以打鼾聲的方式發言。得出結論

如在一間房里，一個人打鼾聲是傾訴

兩個人打鼾聲是交談；三個人打鼾聲是

熱烈討論；四個人以上打鼾聲是說群口相 聲

怎樣才能聽得分明？我悄悄授以秘訣：

傾聽的人必須半醒半睡，而且

要把房間想象成一口水井，把

每一個人的鼾聲想象成正在打水的水桶

“可有時房里睡眠的人，也并無

鼾聲呀。”我繼續解答：

那是井里沒有了水，變成了聽筒

所有睡眠的人，都在靜靜地，傾聽——

眺望錄

左邊的是一片黃色，右邊的是一片綠色

涇渭分明，不須多余的辯識

站在十六樓辦公室的窗口，極目這座城市 的

郊野，兩種顏色一覽無余

只是不清楚，黃到底是什么黃，綠到底是

什么綠。我不止一次想象過

兩種顏色像兩種反光，映射出城市

曖昧的一面和鮮活的一面；也不止一次想 象過

兩種顏色是我在春夏季節拋出的兩張圖片

到了秋冬季節我會一一收回

曾經，我試圖給兩種顏色進行命名

但每每站在十六樓辦公室的窗口

眺望：卻找不到合適的詞來表達

回憶錄

許多往事，忽然間在眼前閃現

仿佛風吹骨縫，不由得

讓人抖索。在以往的年份里

我撲騰的聲音，常常成為

人們的街談巷議。我卻像

猴子掰包谷，接二連三

扔掉精彩的和晦暗的部分

一直保持輕裝上陣的姿勢。而

記憶里的我，大大小小的我

終于耐不住寂寞，活脫脫

蹦出來，在我的掌心翻江倒海

我打量他們，憐憫他們，但

有幾分不快。我擔心

自己一怒之下緊攥拳頭，又心想

看樣子，他們好像比我有更多的怨氣

暗示錄

一杯水，我喝了一半，另一半

置于桌子上。一支煙，我吸了一半

另一半，置于煙灰缸的煙槽。你從我的

動作里，看出一種什么暗示，你忽而

焦慮不安，反復搓著手背，不知自己

是否做錯了事；忽而試探與我交談

欲言又止，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

等我綻開笑顏，你比我笑得更快，整個

手臂都在抖動。其實我已看清了

你的窘態，只是我喝水、吸煙，一系列

自然動作，真的并沒有什么暗示

你看現在，我拿起杯子，喝完了

剩下的另一半水；我翹起雙指，吸完了

剩下的另半支煙

廣場錄

你信不信，每天我的任務就是

收集腳印，我把這些腳印分別歸類，其中

最昂貴的是孩子們的腳印，那是

黃金腳印；你信不信，在我創辦的

腳印櫥窗里，只要注意傾聽

就會有各種腳步聲，尤其那對戀人的款款 細步

讓我這個不知什么是愛情的人

徹夜難眠；你信不信，我是居住在

廣場下面的人，隔著水泥地板，我用

鐵夾子，取下一個個腳印，薄薄的腳印

一個月才能收集一斤，但我

樂此不疲，哦只需顛倒一下位置，我則是

唯一生活在上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