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的堅持，最讓人動容

1975年，隱地（本名柯青華）創辦了爾雅出版社，開始了文學出版生涯。三十八年過去，爾雅沒有改變，依然堅持著純文學的道路。在臺灣乃至大陸出版界，爾雅出版社，幾乎是個傳奇。創辦之初，爾雅編選的《年度小說選》一炮走紅，接著陸續出版年度散文選、年度詩選、年度文學批評選等，至今仍按年度推出新的選本，品種數量達七八百種，堪稱臺灣文學界的集精華之大成。爾雅出版社也出品了一批暢銷、長銷的文學單行本，如綺君女士的《三更有夢書當枕》，王鼎鈞的大傳記《關山奪路》，白先勇的《臺北人》《白先勇書話》，大陸作家余秋雨的《新文化苦旅》等，這些成為爾雅的經濟支柱。作為創辦人、主編、發行人等各種身份一把抓的隱地先生，在編選之余，似乎在和自己的作者競賽著，創作了《漲潮日》《人啊人》等數十部作品，開創了“隱地體”哲理小品風格。多編、多產、多身份的繽紛背后，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單純堅持。

兩年前，因為一篇涉及臺灣文學出版類型的報道，采訪隱地先生。拋出了我一直想得到一個真實答案的問題：在文學式微的背景下，在純自由競爭的市場中，隱地的爾雅，或者說是作為爾雅人的隱地，堅持文學出版之路的背后，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事實上，后來在長達兩個多小時的采訪過程中，他并沒有滿足我的好奇心，而是有條不紊地講述著他的爾雅，他的文學出版夢。最多只有說到：景氣好的時候我就多出書，景氣不好時，也只好盡量壓縮了，但不管怎樣，總還是要堅持的。記得當時我是用了很大力氣把那句“爾雅能賺錢嗎”壓了回去。這還用算嗎，都不需要計算器，口算一下就明了了。后來這次的采訪，以另一種形式成文，而“堅持的背后，有怎樣的故事”，在我心中，種下了懸念。

兩年后的今天，我也選擇了自己的出版道路，堅持至今，種種周旋、各種無奈和掙扎，一路伴隨而行，偶爾閃過的放棄的念頭，讓我面紅耳赤，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不足為外人道”，不是不想講，而是不知從何而講，并且講了也沒有用。

現在，再看隱地先生贈送的那本《回頭》，才稍微領會到了其中的一些意味。在其中一篇文章《敲門》中，他把職業選擇、出版品種選擇，比喻為“敲門”。有的人，敲開門，“進得門里，不過爾爾”，然后轉身繼續敲門，終于有一天，發現自己老了，“揚起的手，再也沒有力氣去敲開一扇新門”。而“我是幸運的”，他說，“三十年前，我敲開了一座文學之門，從此流連不去，是我的堅持嗎，還是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屬性，明白我要尋找的門，認定了一扇門，從此無怨無悔”。其實不然。他說，“人人都有怨悔，我何曾例外，只是學會了忍耐”，和堅持著“光輝的文學年代一定還會回來”的信念。在忍耐與堅持之間，從青蔥少年到“春天窗前的七十歲少年”，隱地用人生最寶貴的三十年出版了三十三本《年度小說選》，出版了數十種被出版人稱之為“票房毒藥”的詩集，現在他又宣布：“隱地要開始出版日記了”，自豪中也有自嘲。總之，認定的事情，就堅持做吧。

還是這本《回頭》，再細細讀下去，發現了一個小細節，我當時的心情可以用肅然起敬來形容。是其中一篇隱地與作家老友季季之間的通信文章。在信的落款時間上，隱地先生用筆圈出了六月，改成八月。即使是對讀者來講無關緊要的月份時間，也要認真校對修改出來，這是多么嚴苛的編校精神！可以想象那樣的場景：在爾雅書房中，隱地先生拿到印刷成品的樣書，還要一一校對，確保無誤，才放心地發出去。隱地先生口中的“堅持”，不是空講，也不僅體現在對選稿、與作者溝通的高度熱情，而更是融進了點滴的編校工作之中。這樣的堅持，最真，最實在，也最讓人動容。

他“認定了一扇門，在門里守住一張編輯桌”，作為爾雅出版社的守門人，“為小眾守住一塊最后的小天小地”。說來說去，無非堅持二字。有堅持，爾雅出版社，作為一家純文學出版社，才能夯實“三十而立”，繼續走向“四十不惑”，而后隨心所欲，怎樣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