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浸于想象的世界中,如潛伏于黑暗城堡的女巫,荒誕是她通往現實與想象之間的精神紐帶
我只去過殘雪家兩次,這意味著我也只見過她兩回面,因為這個女人幾乎足不出戶,一年也難得進趟城。很多人現在都以為她還住在長沙,因為她極少出來拋頭露面,以至于讓人想起她時,仿佛生活在不同的時代。她習慣了被誤解、疏忽、冷落,被主流嘲弄。我行我素,愛深居簡出是她的風格,她沉浸于想象的世界中,如潛伏于黑暗城堡的女巫,復仇的手段是不斷地書寫文字,荒誕是她通往現實與想象之間的精神紐帶。她讓他們感受到了從黑暗處襲來的冷風,繼而倒抽幾口冷氣。
至少我是這么理解殘雪的。在公眾場合誰要是冒犯她,我會著急,和他們據理力爭。她只是堅持自己的寫作風格而已,不想攪和進這個熱鬧的寫作環境當中來。就這么簡單。
她也的確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人。比方說打電話,從來都是硬邦邦的一句,“你是誰啊?”毫不客氣的口吻。她從不說再見,聽筒里會傳來她啪噠掛電話的聲音。簡單、直接、明朗,沒有虛偽的做派,以及多余的細節,像她的為人一樣。
第一次進她家,房間的布局倍感詫異。空得慌,客廳也沒見有電視。只見到一個書櫥,里面擺滿了她個人的各種翻譯文本。日本的,美國的,臺灣的等等。她能讀懂英文,用鉛筆在上面認真地圈點著,評論翻譯的準確性。似乎我沒再看到其他的書柜,也沒有見到除她本人作品以外的書籍。整個房子除了最基本的設施,沒有多余的東西了。他們和外界的唯一聯系就是那臺電腦和一部電話機。她也不用手機。我意識到這是一個習慣給自己做減法的作家。她不被日常細節所累和束縛,活得純粹而率性,習慣了直來直往。我簡直有些羨慕這種隱居的生活了。除了每天早晨下樓給花草樹木澆水,跑步,讀報外,其他的時間都交給了一支筆,我想象她每天端坐桌前,開始“自動寫作”的情景。這個世界上,除了村上春樹,我不知道還有誰像殘雪這樣生活。古板,乏味,一絲不茍,特立獨行,遺世獨立,她機械而枯燥的寫作方式是對那些熱鬧的如流動的盛宴般寫作的一種無情的諷刺。我想真正的職業作家應當如此,與世隔絕,自覺地斷絕喧囂的侵擾。
這是個氣場強大的女人,她永遠信心十足。很多作家遭到她無情的批判,幾乎是不留情面的。我想唯有不食人間煙火之人,才能做到這點。我誠惶誠恐地將自己剛出的一本小說集請她指導。因那書做得很爛,回去的路上我就反悔了。我想象它的各種下場, 最好的結局是躺在一個不為人所知的角落里。兩天后我就收到了她發來的郵件,沒想她夸了我一番——當然是胡蘿卜加大棒的那種。我還是有些興奮,我知道她是在認真對我說,而不是在敷衍我。后來她還讀了我發在《山花》雜志的小說《鬼節》,又夸了幾句,多虧她難得的熱心腸,給我推薦到了美國和日本的一份刊物發表。
第二次去她家是因為私事。她也比上回見面熱情了很多。我們坐在她書房里聊文學,發散性思維,不拘于主題。她比我想象中要健談,很有哲學修養,思辨能力很強。幾個回合下來我就招架不住了。我滿腦子想她讀過那么多書,那些書現在去哪了?她留我在她家吃了晚飯,記得有豌豆炒肉,有排骨湯,其他的就忘了。她先生魯老師是一位非常和藹可親的人,看上去很溫和,蓄著小胡須。他照料著她的日常生活,兼她的秘書。她還有一個兒子,剛從芝加哥大學物理系博士畢業,馬上要任教于新加坡一所高校,這也讓我吃驚。
她住的小區似乎很大,寒冷的北風中看上去有幾分冷清,很少有行人路過。我想象著她每天早晨下樓在小區跑步、澆花的情景。鄰居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那個穿著樸素的女人是殘雪,他們正和一個大作家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