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善用謀略，一邊挖掘人性

見到劉萬業的時候，他手邊放著一本書——《審訊與供述》。這是一本描寫審訊的策略和方法的工具書，由美國人費雷德·英博等人合著、何家弘翻譯。書的封面上印著“中國政法大學圖書館”，甚至還有借書的書單號。劉萬業說：“書是舊了點，但確實是本好書，這是我托同學從圖書館復印出來的。”

這本書里提出了“九步審訊法”，包括：提出正面指控、展述審訊主題、阻止再次否認、克服異論障礙、攫取對方注意、控制消極情緒、列出選擇問題、查明犯罪細節、提取書面供詞。劉萬業說書里有很多值得借鑒的東西，也讓他受益匪淺。摸著這本復印“書”，劉萬業笑著說：“書確實買不到，只好‘盜版’了。”

劉萬業認為，作為一個反貪局長，一定要善用謀略，因為反貪案件的偵破，大多是人與人之間的較量。

反貪對偵查的“品質”要求

《方圓》：聽說，你在從事反貪工作之前，在公訴部門，“偵查”與“審查”一字之差，你的感受有何不同？

劉萬業：我從事反貪工作13年，之前做了8年的公訴工作。偵查工作和審查工作不同，我是從審查工作轉型過來，我感覺，偵查人員的積極主動性要更強，反貪需要你自己主動去找案件。

此外，我有一個觀點，就是做審查起訴工作，要站在中立的角度看一個案子，但是偵查工作，不能中立，因為對一條線索，我們通過初查認為嫌疑人是極有可能存在犯罪事實的，那么接下來就需要一種“有罪推定”。當然，你不能一接到線索，就去做這樣的判斷，必須要基于初查工作，做了一定的調查，有一定的事實和證據去支撐了，才可以去這樣辦案。因為我們所接觸的對象不同，如果我們站在中立的角度去辦案，我們的思維很多時候會被對方影響，或者相信了對方的辯解。

偵查工作有一些基本的原則，比如不合常理的行為和語言，一定要去懷疑，要進一步的查。但是，如果嫌疑人交代了犯罪事實，這時候，我們就不能再去做有罪推定，要反過來，對他所說的我們要進一步去搜集證據，核查清楚，以免出現冤假錯案。

《方圓》：那反貪的偵查和公安的偵查又有什么不同？

劉萬業：反貪偵查對人性的挖掘和洞察要更深刻一些，因為反貪主要是跟人打交道。此外，職務犯罪的偵查遇到的干擾和阻力比普通刑事案件要多，所以反貪偵查人員很多時候要有硬朗的品質，要更加恪守公正。

《方圓》：連普通偵查人員都有特殊品質要求，對反貪局長在工作能力上、個人品質上的要求是不是更高？

劉萬業：反貪工作發展到現在，在偵查方面，還無法像公安那樣，有很多經驗可以共享，有些層面還無法上升到理論高度，所以作為一個反貪局長，要去研究和掌握本地區職務犯罪的情況、規律。

另外，作為反貪局長，足智多謀是非常重要的，因為職務犯罪偵查可以使用的技術手段很少，大多是人與人之間的較量，所以需要謀略。

作為反貪局長，對品格的要求應該更高一些，這一點特別重要，因為反貪局長是被腐敗分子腐蝕拉攏的對象之一，所以反貪局長對上對下都要體現硬朗的品格，要更加堅定地公正執法。

同時反貪局長要會帶隊伍，用自己的行動帶動隊伍發展，要善于總結，要有意識地培養干警。一個案件結束后，無論結果怎樣，都要認真地總結。

善用“囚徒困境”

《方圓》：你多次提到反貪偵查要善用謀略，這是不是也反映出反貪偵查的難度？

劉萬業：是的。發現線索難，查辦案件更難。現在職務犯罪案件中賄賂案件越來越多，這類案件的人證、物證都很少，目前偵破主要就是靠訊問，訊問就是人與人的較量，在這個過程中，作為偵查人員必須要善用謀略。

《方圓》：能否舉例說明？

劉萬業：比如有個理論叫囚徒困境。我們最近辦了一個案件，有一個單位在招投標過程中，指定一個公司來辦理他們單位招投標業務，經辦人從中拿回扣。我們查到其中一個經辦人，已經查出他有問題，那個公司將回扣款打到他一個親戚的賬戶上。我們找他來訊問，他堅決否認，說沒有收錢。

見打不開突破口，我們找來另一個參與此事的經辦人，在問他之前，我們不經意的透露之前的一個經辦人已經交代了，后來他很快就承認了犯罪事實，最后我們用同樣的方式反過來問第一個人，他也很快承認了。

實際上這是博弈論中很簡單的一個理論。但是有些偵查人員只想著從一個人身上先突破，往往會事倍功半。

《方圓》：還有其他的例子嗎？

劉萬業：記得是查辦北海市中級法院法官黃某受賄案。我們是在查處某個涉及信用社的案件時，提取了該信用社的小金庫記錄。

記錄中一個歪歪扭扭的“王生”的簽名引起了我們的注意。該簽名領取了14萬元。后來向信用社的小金庫經辦人了解，此人是市中級法院的黃某。經過初查，發現黃某曾在中院做財務工作，當時中院存款在該信用社，信用社為了感謝黃某，給了14萬元的好處費。我們考慮到此人的特殊性，估計他不會輕易承認，并且簽名是故意偽造的，極有可能鑒定不出來，如果一開始就從黃某突破，案子就可能成不了。

經過協商，我們決定做好行賄方的工作，從行賄方處得到了一份錄音，錄音中他不僅承認了犯罪事實，還提到他當時那個“王生”的簽名，就是為了應對司法機關的鑒定，故意歪曲著寫字。有了這份后，我們再訊問黃，他很快承認了犯罪事實。最后法院以受賄罪判其有期徒刑十一年。

反貪需要對人性進行挖掘

《方圓》：你認為反貪偵查需要對人性進行挖掘，為什么？

劉萬業：在訊問之前，你首先要了解這個訊問對象是什么樣的人，他有些什么性格特點，然后按照這些特點去展開對話。

比如有一個案件，對方學歷比較高，我觀察他，發現他說假話的時候都不直接說，而是繞來繞去，那么我認為他是反感說謊，可能他從內心深處還保留著一些底線。于是，我就從正面做他工作，開導他說：“你看，如果你一直抵賴你做過的某些事情，那么就要用很多的謊言去掩蓋，而謊言說多了，實際上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否定和折磨……”我不去刺激他，給他保留尊嚴，慢慢的，他就說出來了。

所以，看對方是什么人，使用什么樣的方式和語言很重要。就像有些新偵查人員，一上來就直接問，“你挪用了多少錢、你貪污了多少錢？”這不對。我們面對的人很多曾經是領導干部，是知識分子，這些人愛面子，聽到你這樣問，根本就不會跟你談下去。因為你這是在一開始就給他定性了，所以可以用一些中性的詞，比如拿了多少、用了多少。

《審訊與供述》這本書里提倡一種無障礙訊問，也就是說偵查人員和嫌疑人在人格上面是平等的，書里提到一種三角形的桌子，訊問的時候偵查人員和被訊問人各坐一邊，而不是居高臨下的架勢，往往更有效果。

職務犯罪偵查應該走向專業化

《方圓》：你認為我們國家目前反腐的形勢和境外比起來，有什么特點？

劉萬業：國外有一些東西值得我們學習，比如反腐機構的職能、權限和工作程序在法律上都有明確規定。反腐敗機構的層次較高、工作范圍較廣。如美國聯邦調查局是專職調查危害國家安全和公共利益的機構，不受地域限制，有權調查200多種犯罪案件，其中包括政府官員貪污及其他腐敗案件。

由于政治體制的不同，有些東西我們不能照搬。我們國家處于經濟轉型期，腐敗現象還比較嚴重。目前職務犯罪的偵查放在了檢察機關，但是職務犯罪偵查的特點，和檢察機關其他部門比，在方式和需要的能力等方面，應該是不同的。培養一個成熟的反貪偵查人員我認為至少需要5年以上的時間，而在實際工作中，由于人員的流動和交流，反貪偵查人員往往沒有一個持續發展的環境。因此我認為職務犯罪偵查應該走向專業化。

就職務犯罪偵查而言，專業化人才的需要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社會法治的發展和相關制度的完善提升了職務犯罪偵查工作的要求和標準，所以只有專業化人員才能夠勝任職務犯罪偵查工作。另一方面，職務犯罪活動的復雜化、多樣化、智能化、隱秘化也增加了偵查工作的難度，只有專業化人員才能保證辦案質量，很好地完成各項具體的職務犯罪偵查工作。

無障訊問需要一個什么樣的審訊室

確立隱私感。審訊室應該安靜，而不應有常見的“警察”環境。同時，在嫌疑人的視線內，不應有使人心煩的物品。審訊室應盡可能地免受外部噪音的影響，并且在審訊過程中，外人無法進入或穿過該房間。

移走所有會分散注意力的物品。審訊室應該色調樸素、墻壁光滑，不應有裝飾、油畫及其他任何分散審訊對象注意力的物品，即使是散放的小物品，諸如文件夾、鉛筆等，也不應放在嫌疑人能接觸到的范圍內。如果實在要用油畫和裝飾，也只能將其掛在嫌疑人身后的墻上。如果房間里有窗戶，它也只能對著嫌疑人的后背。

選擇適當的照明。應以便于提供良好光線的方式布置照明器材，使打在嫌疑人臉上的光不至太強或太亮。當然，任何干擾審訊人員充分觀察嫌疑人面部特征及表情的光線也應盡量避免。同樣，也不應有任何強光照在審訊人員的臉上。頭頂上方的散射光線更為合適一些。

盡量減少噪音。審訊室里不應裝有電話，盡管電話能帶來一些方便，但電話鈴聲及使用電話會使人煩躁不安。同樣，也應減小加熱系統或排風系統所發出的噪音。

設立觀察室。如果條件允許，應設立與審訊室相連的觀察室。審訊室還應秘密安放麥克風，以使觀察室的人不僅能看到，而且也能聽到審訊室發生的情況。

摘自《審訊與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