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婚禮在樂隊勁爆的節奏聲中開始。女人忙著上菜擺酒,坐在第一桌的中年男人們不停地抽煙喝酒,開著玩笑。很少有人關注本該是主角的新郎新娘,除了幾個拍著小手歡呼雀躍的孩子
婚禮當天下午,兩人來到村口一間婚紗店,阿妮隨手遞給李世朋一件白色西裝,上面用金線紋著條龍。而她自己則猶豫再三,才為自己挑選了一條白色的西式婚紗。“你這么黑還穿白色?”世朋試著提供一些意見,可是阿妮聽不懂,只是美美地沖著他笑。
三月上旬的越南芹宜,氣溫高達32 ,南國的艷陽火辣無比。這里是湄公河三角洲最大的城市,也是大部分臺灣、韓國的婚介最為活躍的區域。
當一行男人終于從車站擠出來,已是正午時分。3月11日晚上,這群光棍帶著首次出國的新鮮勁,在廣州坐上飛往胡志明市的航班,跟著“誠信越南新娘網”的中介陳濤,開啟自己的異國相親之旅。來自江蘇徐州的李世朋對此尤為急切,前幾天,這個23歲的小伙子剛結束了自己為期半個月的婚姻。
婚介現場,李世朋挑了張椅子坐下,先為“養媽”點了杯咖啡。“養媽”叫阿鳳,1999年嫁到臺灣后,學會一口流利的臺灣普通話,第二年離婚回越南做起“養媽”:物色越南姑娘,為她們提供語言培訓,再介紹給外國中介。
阿鳳帶來一個皮膚黝黑的女孩,叫阿妮,來自芹宜相鄰的金甌省。她笑吟吟地打量著世朋。
世朋看上去是想和阿妮打招呼,但目光從女孩的臉龐滑向白色T恤下的胸脯,一直看到緊身牛仔褲包著的臀部和大腿。“可以啊。她呢?”世朋回頭避開阿妮的視線。
“沒問題,這個女孩我知道。”養媽的回答隨意但很篤定。
“他是上海人嗎?”女孩用越南語問養媽。“不是,但離上海很近。”雙方再沒異議,完成配對,桌上的咖啡還一口未動。
晚上幾個男人再次碰頭,開始討論見到的女孩。“她很豐滿。”世朋夸張地在胸前比劃。作為進展最快的人,世朋挺得意,準備第二天跟阿妮回家結婚。
3月13日傍晚,李世朋來到了阿妮家。眼見一大群人男女老少好奇地圍了上來,世朋還沒想好開場白,就被拉著進了房間,徑直從他褲子里掏出錢包。里面的一千美元,幾張人民幣,還有約兩千萬越南盾,被一張張擺到桌上,分發給了眾人。滿屋笑聲中,阿妮的三姑六婆們接過錢,熱情地將他擁進懷里。
“我現在就像是吊線木偶。”應酬完阿妮家五花八門的親戚朋友,世朋嘆了口氣,“不過這種幸福的掉線木偶,多做幾次也無妨。”
他被安排在進門第一個房間睡覺,這是阿妮家平時吃飯的地方。睡下沒多久,阿妮就帶著母親、奶奶、姨媽和姨父從門外進來,坐在他周圍。姨父點起一根煙,余下幾個女人和阿妮一起,翻出了一本《國語馬上說》。“你,會不會打人?”姨媽表情很嚴肅。“No,No,No。”世朋急得直擺手,滿屋的人開始大笑。
“喂!”阿妮再次掏出世朋的錢包,在他眼前揮了下,接著用手指指母親。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世朋對阿妮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尿急,疾步出門撥通了中介電話,卻無人接聽。
回到房間,他的眼神有些僵直,但發現阿妮只抽出4張50萬越南盾給母親,世朋的臉上立馬多云轉晴。“我老婆還是挺能持家的。”他喜滋滋地咂了咂嘴巴,在阿妮示意下,對她的媽媽鞠了一躬。
當晚,李世朋在阿妮家住下。第二天清晨,世朋起床發現,自己昨天換下的臟衣服還好好地堆在原地,上面還多了幾件阿妮的衣服。“越南女孩不是都很勤勞嗎?”納悶之余,他還是抱著這堆臟衣服洗了起來。而阿妮看了眼世朋就徑直走了出去,沒打任何招呼。
“我不想呆在這里了,語言不通,老婆去干什么也不說一聲。”洗完衣服,世朋急吼吼地給中介打了電話。
“我讓他們馬上辦婚禮,你放心吧。”對面很快掛斷了電話。
幾天下來,李世朋是不怎么放心的。懵懵懂懂間,一切都在迅速進行,但似乎并非如他原本想象的那樣。
3月14日,世朋和阿妮認識的第三天,兩人要舉行婚禮。
籌辦飯菜,租借音箱……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除了無所事事的新郎。
阿妮從鎮上回來了,臉上涂滿厚厚的粉底,夸張的腮紅,頭上包裹著銀色油漆的塑料皇冠。家中三歲的小侄子剛看到阿妮,就被嚇得哭了出來。
新娘卻低頭穿過人群,鉆進自己的房間。她的一位姨媽跟了進來:“你不開心嗎?”“今天是開心的日子,但不知道以后好不好。” 阿妮說。
隨著夜幕垂落,婚禮在樂隊勁爆的節奏聲中開始。女人忙著上菜擺酒,坐在第一桌的中年男人們不停地抽煙喝酒,開著玩笑。世朋此刻正在眾人包圍的第二桌末席,一杯又一杯喝著阿妮家自釀的高度米酒。很少有人關注本該是主角的新郎新娘,除了幾個拍著小手歡呼雀躍的孩子。
晚上八點,不遠處的音樂聲依舊喧囂,世朋早早被阿妮催著到她姨媽家休息。“他們樂隊那么吵,怎么就要我睡覺?”世朋茫然地看著蚊帳,有些醉意。“她到底算不算我老婆?結婚了也不和我睡。”
這天下午,世朋讓父母把三萬五千元余款打給了中介。
第二天看到阿妮開始整理行囊,李世朋才松了口氣,高興地和阿妮的家人揮手作別。
直到這一天,他都沒牽到老婆的手,更別說接吻了。
回到芹宜,他倆要在當地婚檢,等阿妮辦好簽證,世朋就可以帶她回中國。
在芹宜的旅館見到其他中國相親者,世朋像找到了組織,男人們開始聊起幾天的經歷。
唯一的“高學歷者”劉翔在漫長的幾場相親后,半推半就選中比他小近20歲的金賢。姑娘的雙胞胎姐姐半年前嫁給佛山一個家境富裕的智障男人。今年一月到中國看望姐姐后,金賢也想嫁個有錢的中國人。
“有錢人”詹先生更是得到了特級服務,早已出發去女孩的村子拜訪。過去幾天,他被安排單獨相親,女孩經過更細致的篩選,選中的據說是個19歲,頗有明星氣質的姑娘。
世朋回到房間,阿妮正對著鏡子,涂新買的唇彩。母親擔心地問:“你老公會不會看不慣你化妝。”世朋說:“OK,這些能值幾個錢。”他拿起阿妮的眉筆給自己畫起眉來,一邊瞟向鏡子里的阿妮。
“No。”發現世朋的舉動后,阿妮一把搶回眉筆。世朋有些尷尬,試探地摸了下阿妮的大腿,被她甩開。世朋翻出《國語馬上說》,告訴阿妮自己想親她。阿妮連連喊No。
平日累積的不解與懷疑終于在此刻爆發,世朋大吼:“我是你老公,你要明白這個道理,我不能當冤大頭!” 他沖到門外,撥通中介電話:“我要回國,我不要這個女的了。”
幾分鐘后,阿妮對著回到房里的世朋,勉強喊了聲老公。可到了晚上,阿妮和劉翔的未婚妻阿賢都不知去向。
好在兩人在咖啡館隔壁的露天飯店看到了阿妮和阿賢,還有一個越南男孩坐她們身旁。“沒事,讓她們玩吧。”世朋松了口氣,拉著劉翔離開。“她們現在壓力一定很大,我理解,這是最后的放縱。”
故事的最后,世朋總算帶著阿妮坐上了前往胡志明市的汽車,車子開動的剎那,他回頭望了望陽光刺目的天空,眼中有些茫然。
一旁的阿妮把臉轉向窗外,她的笑容平淡而遙遠——仿佛來自相隔千里外的異國。
李世朋(右一)等人抵達越南。這個23歲的小伙來自江蘇徐州的李橋村,如今在老家做快遞員,三四千的月入在當地還算不錯,但早產落下的病根導致他的言行舉止異于常人。
站在阿妮家門口,已是當天傍晚。和女孩家人的第一次見面有些尷尬,但沒多久,就體驗到了越南家庭的熱情。
除了婚禮開場時被阿妮領著向各路親戚敬酒,李世朋并沒有更多機會和新娘接觸。在末席坐下后,兩人中間還隔著阿妮的一位堂哥。只能埋頭吃飯的李世朋,看上去就像個局外人。
從樹葉間隙灑落的陽光閃閃發亮,船上的每個人都沉默無語,各懷心事。這是婚禮次日上午,這對新婚的小夫妻乘船去還音箱,李世朋正納悶妻子在新婚之夜的行蹤;而阿妮似乎還沒從昨夜的宿醉中恢復過來,坐在丈夫的斜后方,她支起手擋住太陽,一臉的痛苦與不耐。
回到旅館,李世朋試圖和阿妮溝通,希望親她、和她一起睡。在阿妮面前,李世朋總是盡力表現得幽默而風趣,但背地里,他心中的憂慮從未減少。
3月20日,李世朋終于帶著阿妮坐上了前往胡志明市的汽車。上車前一瞬,他回頭望了一眼,明凈耀眼的湛藍色天空上,太陽正放蕩而刺眼地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