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建委主任的“恩”與“威”

【√】李璟鵬卡住了房地產商的命脈，只要他稍稍一用計，再大再牛的老板都要乖乖地對他俯首貼耳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廣西賀州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委員會副主任李璟鵬對于許多當地房地產來說都是個揮之不去的陰影。房地產商若是想在賀州市場開發房地產，就必須向李璟鵬遞交“投名狀”，有的甚至為準備進入該市場就早早用金錢鋪路。

李璟鵬上世紀90年代中期擔任建設管理部門領導至今，已有近二十年歷史，造就了他在這個市場上說一不二的權威。他通過以“拖”弄權，以“罰”示威，以“恩威”并施控制著賀州市地產商，使得房地產商們對他趨之若鶩，紛紛向其行賄。2013年8月，李璟鵬被賀州市中級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沒收財產30萬元。

以“拖”弄權，房地產商有苦難言

1987年1月，李璟鵬畢業于湖南省建筑學校建筑學與城市規劃專業，同年2月進入原賀縣（現賀州市）城建規劃室任技術員。1996年1月當上城建委副主任，兩年后當上原縣級賀州市建設局局長，2001年任市長助理、建設局局長。2004年3月升任賀州市建規委副主任、黨組成員，主管城市規劃。李璟鵬在官場上一路高升，很快做到了正處級領導干部。

在建設部門豐富的工作經驗，使得李璟鵬甚至深深了解手中掌握權力對于房地產商的重要性。“拖”之一字則成為他卡住了房地產商的命脈的首要秘訣。

2005年4月22日，賀州市舉行遠東國際城開工奠基典禮，這開創了賀州市引進國外資金共同建設城市的先河。遠東國際城是外資投資，由一家市內房地產公司賀州市江臨房地產公司建設。該項目早在2001年就已經立項，由于征地工作推進的原因，四年后才投資興建。

但典禮是制造輿論的，江臨房地產公司老總郁成此時卻還是惆悵不已。因為建設實際的各方面工作已經在緊張的籌備中，但其中規劃建設許可證還沒有辦下來。為此，從2005年下半年開始到次年上半年，他經常到住房和城鄉規劃建設委員會（以下簡稱“建規委”）報送材料，打探情況。得到的情況不是要求補齊材料再說就是正在辦理，沒有那么快。

幾經碰壁后，郁成覺得按程序走很難快速辦理許可證，于是他找到了時任建規委副主任的李璟鵬，要求李主任盡快幫忙辦理，李主任的答復是：現在申請辦理規劃許可證的公司很多，由于賀州市剛剛在2002年被國務院批準成為地級市，整個市都在大搞城市建設，所以需要排隊。雖然郁成一再強調自己項目在首屆中國-東盟博覽會上廣西與東盟國家簽約的33個重點項目之一，但李璟鵬卻始終只表態盡快，卻不給辦事。

眼看2006年即將過去，郁成等到十分煩躁了也候不來“佳音。”各種基礎工作如設計、勘探、打樁等萬事俱備，他實在等不下去了，又火急火燎地找到李璟鵬，得到仍然只有推脫之詞，“我感覺到他是故意拖著不幫我辦理規劃許可證，而且以后在項目建設過程中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的幫助。”郁成在事后在接受詢問時對這事無限感慨：“我非常明白我們只是私營企業，做的又不是政府投資的項目，求這些政府官員辦事實在是太難了，‘中外合資’的名頭也沒有什么用呀，還是用錢開道來得快。”醒悟過來后的郁總還是不得不于2007年春節前送了紅包給李璟鵬。

原來，房地產開發土地使用合同是有動工建設時限的，根據《城市房地產管理法》規定：“以出讓方式取得土地使用權進行房地產開發的，必須按照土地使用出讓合同約定的土地用途、動工開發期限開發土地。超過出讓合同約定的動工開發日期滿一年末動工開發的，可以征收相當于土地使用權出讓金百分之二十以下的土地閑置費；滿二年末動工開發的，無償收回土地使用權…”每一個拿到土地的房地產商都不能耗時間，其實時間對房地產商來說也就是金錢。

“郁老總原來是我市一個化工廠的職工，我認識他很久了，2002年后他涉及房地產項目，我知道他在賀州市房地產項目是遠東國際城，是專門搞房地產開發的。遠東國際城2006年7月才報建，他項目報建手續是符合相關規定的。”李璟鵬事后在訊問中承認，沒有及時給他辦是有用意的：“我拖著不辦主要是想看看郁成的表現，2007年春節前的一天，郁成來到我辦公室，送給我一個利是袋（是大的，紅色的），當時只有我和郁兩人在場，他說是給我過年買東西的費用，就不另買東西給我了，另外讓我在工程方面多多關照他，他走后我打開利是袋，看見袋內裝一扎人民幣，共計10000元。”

很快，遠東國際城的規劃許可證辦下來了。

以“罰”示威，房地產商心驚膽戰

在同事看來，李璟鵬是十分聰明的人，他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對世事洞若觀火，對人心了如指掌。事實上，為了掌控賀州市房地產商，僅有“拖”術是不夠的，對有些人辦證，如果拖得太久，次數太多，不但不利于自己，反而有可能再現難以控制的局面。記得2005年一次深刻教訓，一家房地產商報批建設規劃許可證，因李璟鵬遲遲不批，被對方告到上級，導致自己被上級嚴厲批評。自此，李璟鵬學會了想其他辦法制服房地產商。經過一番苦心琢磨，李璟鵬終于發現一招可以讓房地產商立刻投降的辦法，那就是行政處罰。

由于，賀州是新興的城市，很多房地產商都想渾水摸魚，沒有嚴格按規劃許可內容建設。發現房地產商這些違法行為，只要與自己沒有“交情”的，就嚴厲處罰，毫不客氣，沒有半點手軟。一時間，被處罰的房地產商心驚膽戰，其他房地產商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哪一天自己的工程有什么問題被李主任處罰。

金生是浙江省東陽市黃田畈鎮蓮角村的一個農民，早年販賣打火機等小商品，靠浙江人特有的聰明，很快積累了財富，后轉戰房地產，在賀州市幾年時間便發達起來。2008年，金生，想瞞天過海在已經批準的建設許可的兩棟樓房多建一層，共計違規建設了2000多平方米。此事被李璟鵬知道后，二話不說給金生開出了25萬的罰單，并且要求拆除。一看到這個處罰，金老板雙腿發抖，趕緊去哀求李主任，希望減輕處罰。看到金生可憐樣子，李璟鵬內心充滿了成就感，但是就是不松口，他要達到殺雞駭猴的效果，最終金生老板老老實實的一分不少的交了罰款。

自此，金生對李璟鵬不敢有半點懈怠，有求必應，言聽計從。2010年的“五一”節，李璟鵬去到浙江普陀山旅游，當金得知情況后，本準備立馬趕過去，卻不料因為交通擁堵無法及時趕到普陀山，李璟鵬等不及金生來到就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玩。

李璟鵬回到賀州后對金生一頓痛罵，十分惱怒。金生是老江湖出身，聽出了李璟鵬的弦外之音：大意是得罪了李，以后在賀州房地產界就不用混了。2010年冬天的一天，李璟鵬又一次到浙江玩。這次金生不敢有半絲大意，從賀州就一直陪伴著李璟鵬，寸步不離，鞍前馬后，吃喝拉撒，照顧得細致入微。當時，在浙江海寧市一家高檔皮衣專賣店，李璟鵬毫不客氣地選了一件價值28000元的水貂大衣外和一件價值12800元的皮大衣，后又要了西服、羊絨服等物，共計約52800元的衣物。

后來，金生又在賀州市另一地塊開發一個小區，不巧的是后來在市規劃編制里，有一條旅游通道通過這個小區，把小區一分為二，極大影響了整體開發。于是，金生想到了李璟鵬，李璟鵬表態：你把項目先報過來吧，我與政府協調，修改一下城市規劃。為了一己私利，李璟鵬居然要修改城市規劃。其實，城市規劃也是在他掌控下編制的，進行小修改也不是辦不到，但是這是后話了。

恩威并施，行賄如車水馬龍

李璟鵬做上主管城市規劃的副主任的位置后，經過幾年苦心經營，通過各種手段降服了賀州市廣大房地產商，然后大部分房地產商都在他的導演下，粉墨登場，演繹了一幕幕精彩紛呈的行賄劇。

2005年夏天，賀州市建廣房地產公司副總吳雄找到李璟鵬，希望盡快審批該公司建設的時代廣場（商業廣場）的工程建設許可證。建廣公司建設的項目還沒有辦好報建手續就開始鉆探和打樁工作，建規委對報來詳細規劃進行審查后發現，時代廣場沒有必須預留的停車位，需要廣場項目紅線往后退2米。公司老總王兵和副總吳雄商量：如果在原來紅線往后退2米，很多工作就要重新施工，起碼要損失幾百萬。因為賀州市建廣房地產公司是賀州市國有糧食公司改制為私營股份公司的一家全資子公司，在賀州市也是一家成功改制的公司，市建規委規劃科考慮到建廣房地產公司的時代廣場建成后可以安排上千原糧食局分流工人工作。出于上述考慮，規劃科討論認為可以尊重現狀的事實，通過該公司的規劃審批。當時，李璟鵬沒有同意規劃科的意見，因為最終審批權還在李的手上，規劃科的同志也沒敢頒發許可證給建廣房地產公司。

為了通過審批，二人決定通過私下找李璟鵬解決問題。吳雄約見李璟鵬后，懇求李按原來的方案審批，李還是不同意，還說了一堆的借口。于是2005年8月的一天，吳約李出到廣場，在市政府廣場路邊，吳把一袋東西放進了李璟鵬的車后備箱。李璟鵬回家打開一看，共有20捆人民幣，每捆一萬元。最后，方案以退后1米的情況下獲得通過審批。

王總吳副總還是懂得算這筆經濟賬的，投資20萬人情費，挽回一百多萬損失。至此，建廣房地產公司兩位老總每年中秋節、春節都向李璟鵬送禮，少則1萬，多則2萬。公司老總王兵說：“記得往年是吳雄去送的，2010年吳雄病了，就由我去送錢了。”

公司“一二把”手輪流上陣送禮，足見李璟鵬的“感召力”是多么大。無獨有偶，某建筑設計院因有求于李，也上演了“一二把手”輪流進貢的壯觀景象。市某建筑設計院史副院長在接受詢問時說：“原來每年春節向李璟鵬拜年都不用我去的，2010年春節前，由于院長在外地出差，不能及時趕回來，便托我拿5000元給李璟鵬。”2011年春節前的景象更是熱鬧，他還有幸托院長出差之福目睹了盛況：“2011年春節前，由于院長臨時出差，在到年三十晚才能回來，他用信封裝好1萬元，交給我送給李璟鵬。當時我到李辦公室交給他時，趕緊說了幾句拜年話，由于人太多，還沒等李回話就被擠出來了。”

一家南寧市設計院的副院長寧桂韓因為負責賀州市一家房地產公司的一個項目設計，本來他與李璟鵬扯不上關系，也不需要李璟鵬幫助。但是“為了以后在賀州展開業務”，也于2007年春節前給李璟鵬送去了18000元的見面禮。

據檢察機關統計，2004年到2011年7月，李璟鵬利用職務之便收受16家房地產公司賄賂和勒索2家房地產公司打折銷售別墅，共計150多萬。

人走茶涼，云端掉下也悲慘

古語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嚷嚷，皆為利往。”在建規委位置上的李璟鵬受到房地產商的追捧，而一旦他沒有了審批實權后，便門前冷落鞍馬希，一片蕭條景象。

最早發現李璟鵬可能要調離建規委的是精明的賀州市豹森房地產公司的老總紀仆，紀仆是老江湖，上世紀80年代就在賀州從事建筑行業，官商兩道都熟悉。從2005年到2010年的中秋節、春節前共送20萬元給李璟鵬。2010年年末，紀仆因為開發的小區要更名，國土、發改委等部門都辦好了更手續，到了建規委這關被李璟鵬卡住，紀和李因此激烈的爭吵過。因消息靈通，得知李過年后就有可能不再擔任建規委副主任，而調到其它單位，于是當年中秋節便終止每年中秋送1萬元，春節送2萬元的慣例。

賀州市天蘭房地產公司劉總一直以來擔心李璟鵬害他，不得已每年都送錢給李，他說：“我覺得李璟鵬是監督管理建筑領域安全和質量的建規委副主任，我的大廈在報建、建設和竣工后的安全和質量都需要李璟鵬把關審核，我是開發大型房地產的商人，我擔心他會利用職權刁難我、卡我、害我，我只好在過年過節送點錢給他，做好表面關系，如果他不是建規委副主任，我是不會送錢給他的。”

2011年7月，李璟鵬調任賀州市交通局任副局長。這年的中秋節，除了賀州市江臨房地產公司送些煙酒外，沒有一個房地產老板再送錢給李璟鵬。2012年4月，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將李璟鵬受賄案交賀州市檢察院查辦。同年10月，賀州市檢察院以受賄罪對李璟鵬提起公訴。（文中除李璟鵬外其余人物和房地產公司為化名。）

》》檢察官筆記：

三種原因把李璟鵬推上了受賄犯罪之路

透過李璟鵬受賄案十幾卷厚厚的案卷，理清了李璟鵬受賄的詳細經過，可以發現三種原因造就了今天的李璟鵬。

之一：交易型友誼

李璟鵬是個性格內向的人，個子約一米六十七八，體形略胖，圓形臉，架著一副近視眼鏡，一眼看上去更像一個學識淵博的知識分子，并不擅長交際。到哪賀州市房地產界約80%的老板都跟他有交往，而這種交往更多的是權錢交易的一種交往，更沒有“知心”可講，正是他掌握著整個市建設工程規劃許可審批權、施工許可審批權和工程質量監督權，才能引來無數的阿諛奉承，違心夸贊。

從案件情況反映，沒有一個房地產商對他是真心交往。其中，一個長期向他行賄的房地產商紀某說：“我每年都送錢給他，他已經習慣了，我也沒有和他說太多就走了。”這是房地產商送錢給李璟鵬后說的，他就是直接到李的辦公室或者車上，把錢送給他，三言兩語，就連常規的噓寒問暖的禮節性的話都沒有說完整。該房地產商說：“因為李璟鵬性格有點內向，合不來，我本來就不愿意與這種人交往，平時與他也沒有什么交情。除了辦事，要去見他外，我與他沒有私下的交往。”

這種交往真是有點像到菜市場買菜。問：“瘦肉多少錢一斤？”答：“十五元，要多少？”“來一斤。”接著就是“撲”的一聲沉悶的砍肉聲，再就是“叭”的肉扔上臺稱的聲音，最后是付錢走人。錢貨兩清，各干各的事，行賄者和受賄者大多是這種情況，沒有超出權錢交易之外的情感可言。

之二：監督缺失

2012年，賀州市官場曾出現一場大地震，副市長毛紹烈因涉嫌職務犯罪被立案偵查。李璟鵬在這個時候也嗅到了味道，畢竟他長期以來收受房地產商的賄賂，而且有的是帶著索賄的行為，他擔心難免不被別人舉報。就在這段時間里，李璟鵬每天都關心檢察機關發布的消息，他急切地想知道毛紹烈案后檢察機關對賀州官場查處會不會擴大。

2012年清明節前后的一段時間他預感到情況不妙了，一天早上他剛剛出門想去上班，到門口時不小心被地上的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跟斗。這天他又折回來，沒有去單位。他的擔心和預感終于來了，來得太快了，超出了他的想象。事情確實超出了李璟鵬的想象，2012年年初時，廣西壯族自治區檢察院已經掌握了大量關于李璟鵬受賄的舉報，同年4月6日，自治區檢察院偵查指揮中心的督辦命令下到了賀州市檢察院。賀州市檢察院接到督辦命令后，立即組織力量對李璟鵬涉嫌受賄行為展開外圍調查。4月11，賀州市檢察院對李璟鵬立案偵查。

通過偵查發現，李璟鵬之所以能掌控整個市的房地產公司，是因為其擁有讓這些公司不得不屈從的行政審批權和行政處罰權。根據《土地管理法》、《城市房地產管理法》、《城鄉規劃法》等法律法規，房地產公司要進行房地產開發，必須走完下列程序：房地產項目首先要得到發改委立項——政府詳細規劃和建筑單位方案批復——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這就是建規委的行政審批權）——施工許可證（建規委的行政審批權）。2004年3月，李璟鵬升任建規委副主任，主管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施工許可證的審批，2009年后又加多一項職權：工程質量安全監督。三大權集于一身。

根據李璟鵬案發后供述，只要進入建規委范圍內的審批權：建設工程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施工許可證兩證就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不用經過班子討論的，只要材料齊全，經過我批準后，直接到大廳辦證就可以了。這種方便的辦證流程，讓李璟鵬充分享受到了權力給他帶來的好處，只要他想批就批，不批就不批，可批快點，也可批慢點。可見這些行政權力基本是不受監督的。

之三：對法律的無知

很多房地產商沒有基本的法律常識，這大多與他們成長經歷有關。從案件反映的房地產老板從業經歷看，他們大多出生在上世紀50或60年代，有的是下崗工人出身，有的是農民出身，也有的是個體戶出身。他們基本上都是從改革開放時開始干起，經過了幾十年積累，取得了原始資本。當我國房地產進入飛速發展時代時，正好是他們有資歷有資本的年齡段，于是便又毫不猶豫的扎進了房地產市場的大海里，奮力撈金，發展壯大。

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入推進，依法治國水平越來越高，無法而治的年代一去不返。但他們依法辦事的觀念尚未形成。 “人情禮儀”的辦事思想根深蒂固，行賄人和受賄人都受這種因素影響，送錢人尋求一種心理安慰，收錢人也心安理得。

由此，“禮”便成了行賄人行賄的一個心理由頭。于是，在工作中也存在一種心理寄托，行賄之后希望受賄者工作是給予其關照。在這種情況下，禮儀規則便突破了傳統的意義而觸犯了法律。這種求“禮”而不求法的情況在當今社會還是存在的，正是因為有這種這會心理基礎，阻礙了依法行政的開展。

（文/廖勇勤 廣西賀州市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