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校長的風波及其他

近來，關于浙江大學新校長的任命，有了一點公之于眾的小波瀾，各地的浙大校友會，紛紛發表公開信，對即將要任命的校長人選，表達自己的希望。校內的一些教授，也通過網絡，表達類似的期冀。

有消息說，對已經透露出來的校長人選，很多浙大人感到不滿。

但是，同在一個城市，杭州師大的校長離任，校內卻出來了很強的挽留之聲。

當然，無論挽留還是拒絕，大概都擋不住教育行政部門的決心。

該來的，肯定會來，該走的，一定要走。這些年，由于網絡的存在，民意的聲音越來越大，很多政府部門在做決策時，民意往往是一個不得已的參考因素。也有過既定的決策最后被民意沖掉的例子。

但唯獨教育部門，無論民意怎樣洶涌，反對聲音怎樣高，他們都穩坐釣魚船。不僅不會考慮民意，而且內部如果有人考慮了民意，多了嘴，比如像復旦葛劍雄教授那樣的人，多半還可能因此而出局。

不過，不管教育部門多么穩固，這不經意溜出來的對校長人選的民意杯葛，還是耐人尋味的。

為何民國時師生能趕走校長

其實，在民國時代，杯葛校長、趕走校長，基本上是教育界的尋常事。在國立學校，無論大中小學，都有這樣的事。老浙大有，北大有，清華在1920年代，凡四趕校長，不管來頭多大，換了誰都坐不穩。羅家倫挾黨國之威，進駐清華，最后還是灰溜溜地被趕了出來。最后換了梅貽琦，才算做穩。沒有人倒他了。梅貽琦自我解嘲說，這是因為他的姓討巧，倒這個，倒那個，沒有人愿意倒霉（梅）的。其實，他的不倒，是跟他一貫的人品和做事能力有關。毛澤東在湖南一師任教期間，也參與過倒校長張干的運動。

民國時代，國立學校的校長任命，也是由政府決定的。但學校的師生可以倒校長，部分是因為師生有權利。

例如，清華教授會議決定學校的所有大事，校長只是一個執行者，到今天，我們看清華的教授會議記錄，連聘哪個做教授、給多少工資這樣的事，都由教授會議決定。所以，一旦教授們不喜歡某個校長，校長也就只能走路，如果不走路，校長就沒法做了。

另外一個原因，是那時的校長臉皮比較薄，如果校內那么多學生和教授都反對他，即使教育部支持，他也不好意思再干下去。

例如，1920年末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的學潮，校長楊蔭瑜雖然背后有教育部長章士釗的力挺，章士釗甚至為此將支持學潮的女師大教授魯迅的教育部僉事給免了，但學生和教授們鬧大了，她也只好辭職。

當然，最后一個原因是，學生和教師對鬧學潮沒有什么忌憚，不高興就鬧了，不怕什么。有的時候，其實未必是校長不對，但也依然可能被鬧走。反過來，學生鬧的時候，教師不支持，最多也就是被開除了事，換一個地方，換一個學校，繼續上學就是。那個時代，很多后來大名鼎鼎的革命家，當年都是以鬧事出名的“鬧學生”。

民國時代，學校不多，中學生已經算知識分子了。漫說大學，就是中小學，政府任命校長，一般都得考慮各方面的民意，再三斟酌。即便如此，上任之后，稍有差池，就會遭遇“倒風”，人都有臉面，一旦被倒掉了，好長時間都緩不過來。學校里總是風潮不斷，對學校當然也不是好事。

以清華為例，梅貽琦上臺，局面穩定了，學校才進入了大發展時期，清華也才有了后世之名。否則，無論怎么折騰，留給人的印象，就是一個留美預備學堂，今天的新東方而已。

教育這個行業的“一般規則”

在計劃經濟時代，中國所有的學校都是行政單位，決定校長去留的，都是負責單位的“專利”。學校的師生，漫說操心，連操心的心都沒有。那個時代，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做法，領導為自己決定一切，一般不會對領導決定的人選有任何的異議。即使有異議，也只能留在肚子里，私下聊聊，都有風險。

但是，改革開放了，而且現在已經進入了網絡時代，師生們可以在博客、微博和微信上就自己學校的事說點什么。況且，大學也收費了，按中國國民的收入水平計算，有的大學和專業的收費還不低。同時，學校也需要校友的資助，闊氣的校友，動輒捐個幾千萬。對于學校來說，還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于情于理，校友的意見也該考慮。

但是，現今的學校，雖然說好像也改了不少，在管理體制上，卻還是過去那一套。無論大中小學，校長都是上級主管單位任命。尤其是浙大這樣的重點大學，校長從來都是“空降兵”，凌空飛下，跟學校里的師生基本上沒有一點關系。頂多，會咨詢幾個特別資深特別牛的教授的意見。一般來說，這樣的教授德高望重，但年老體衰，需要組織長年照顧，即使有意見，也不便直接表達。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有意見，也不會干擾組織的決定。多少年了，誰見過征求意見來了？那些意見如何，誰知道呢？既然沒有人知道，組織想怎么，還不就怎么了。

所以，盡管我們知道，一個單位的好壞、內部員工的感覺良好與否，跟單位首長關系密切，但能否趕上一個好領導，還是得撞大運，跟摸彩似的、跟阿甘吃巧克力一樣。碰到碰不到，得看老天爺的了。

“不幸”的是，這年頭，人們的權利意識增強了。有些人突然覺得，他們出了錢了，怎么就對校長的選擇不能說話呢？也有些人覺得，我們也是公民呀，怎么連領導是誰，連咨詢的權利都沒有呢？這樣的想法，當然是可以理解的。

但需要解釋的是，校長不是總統，即使在西方，一般也不由選舉產生。西方私立大學和國立大學的校長人選，不是師生選舉產生的，而是由董事會和理事會決定的。但是，如果他們決定的人選，校內有較為強烈的反對聲音，董事會和理事會也是需要重新考慮的。而且，董事會和理事會在決定校長人選的時候，一般都會充分考慮各方面的意見，以及人選的社會評價。所以，一旦決定下來，被轟走的可能性并不大。

無論人們怎么千呼萬喚，教育改革都只見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多少年了，別的領域都天翻地覆了，教育這一畝三分地，還是老樣子。學校不是行政單位，如果袞袞諸公還想辦教育，至少得尊重這個行業的一般規則：第一，上級行政部門不要像管一個下屬單位一樣管學校，給學校一定的自主權；第二，校長權力不能太大，什么事都自己說了算，學校的師生應該擁有一定的自治權利；第三，校長的任免應該由董事會和理事會決定，教育行政部門，不要赤裸裸地直接干預。

換校長的風波，僅僅是水面下巨大潛流所表現出來的一點漣漪。教育要改革，是全社會的呼聲。有關部門，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