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象一種

精神不健康好像經常表現為沒必要地怕。

之前在知乎看到個熱帖，說自己的母親精神有疾，在父親的悉心愛護下，二十幾年未犯病；病情一朝襲來，她總是恐懼地叮囑女兒，有人要害她害她的家人，讓小心。

這種狀況在電視劇《大時代》里也有極好的表現，女主角玲姐在目睹家人遇害后，面對一個口口聲聲愛自己的男人，嚇到戰栗，總覺得對方要殺了自己。她的病象在劇中方可諒解，事實上最終她也的確等于死在那人手上。

《康熙來了》早年做過幾次“明星們怕什么”專題，有人怕魚，怕到從化妝開始就精神恍惚，無法與人正常對話，因為知道等會兒會看到魚，而且要談魚——她怕到聽見魚字都不行。我一個美國朋友今年夏天跟我逛市場時路過生鮮檔也突然尖叫彈開，原來是看到透明玻璃箱里游著的魚中，有一條肚皮朝上——“你不覺得肚皮朝上的魚特別特別可怕嗎？”

《康熙來了》那幾期節目里還精彩地展現了一位女明星怕螞蟻，因為實在太害怕螞蟻了，進而害怕長得跟螞蟻有點類似的黑芝麻，更進而黑芝麻這3個字也不能提了，更不要說螞蟻。其實分析起來大概是變相的密集恐懼癥。好吧，“密集恐懼癥”這5個字在很多嚴重的密集恐懼癥患者眼里都很可怖，會惹來一身雞皮疙瘩。還有一個人怕別人的油手，你要吃個油餅，沒洗手就跟他拉扯，他能渾身不舒服很久，沒準兒記恨你一輩子，油手在咱們眼里也就是個膩味而已，不至于到怕的地步，那人不行。還有一個怕鈕扣的，我實在不理解她逛街怎么辦，自己的衣服可以全部拉鏈裝，別人呢，看到怎么辦？蔡康永問了她這個問題，她怎么回答的我不記得了，肯定是個沒說服力的方法，聽了覺得那也沒用。

跟朋友討論怕的話題，她也怕得奇特——怕西瓜，是天生的直覺的怕，家里最好不出現這個圓東西。你要硬說理由的話，也許可以埋怨西瓜長得像顆人頭，瓜瓤肉的腥氣也有點血腥味，又是紅色的。她還有一怕是怕人打哈欠出聲，這也有點匪夷所思，我說有人打完哈欠會順嘴地空嚼一嚼，她哈哈大笑后，說，那也不行。

我很怕別人講話聲音大。以前有個朋友，特別投緣，機靈又毒舌，我很愛聽她講話，但后來有天突然覺得她說話聲音怎么這么響？之后就江河日下地覺得她刺耳，漸漸完全不能忍，最后竟徹底不來往了！估計她至今仍想不明白彼此隔絕的真實原因竟然是這個。——也沒法兒跟她解釋，人家的習慣，這樣講了多不禮貌。

我媽在我大舅去世那年連怕帶傷心，得了抑郁癥，疊加上更年期綜合癥，直接人就“斯巴達”了。她的癥狀是跟樓上較勁。以前樓上那家鄰居一直來往得非常好，包了包子都會來回送幾個吃。結果那年樓上的兒子結婚，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說坐不開，沒請我媽媽。這么失禮我媽當然就惱了，從此只要從樓上她家傳來一丁點聲音，都會直接引發我媽情緒大爆炸。我媽跟我說她覺得害怕，樓上拉一下椅子，在我聽來——根本就沒聽見，在她聽來就跟炸雷一樣，“轟隆隆”滾過頭頂，接著直覺反應是：樓上這家人又在針對她。我媽最大的好處是不諱醫忌藥，自己跑去看醫生，回家按時吃藥，吃了藥，跟樓上搏斗，只要有一點動靜她就上去敲門。終于那家人挨不住了，搬走了，病根兒一去，勝利的喜悅加上藥物的確也有用，給她一下子痊愈了。至今6年過去，再沒犯。

“勝利的喜悅”因素大概常常被類似病癥的患者及家屬忽視，比如據說崔永元抑郁癥發病的直接誘因是家住一樓的他半夜總被單元門哐哐的關門聲驚醒，繼而覺得鄰居怎么這么沒素質，往深里一想覺得中國人怎么素質這么低。有了我媽的治愈先例，我謬獻一方：他家單元所有鄰居能集體在烈日下跪成一排，給小崔老師用藤條鞭子狠抽兩小時，然后集體高呼“崔老師對不起！我們再也不敢了！”并從此輕手輕腳關大門，崔永元老師則不用重走長征路，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