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幽默與虛假的搞笑

我敢打賭，只要看過舊版《編輯部的故事》，基本都會對眼前這部續作《新編輯部故事》嗤之以鼻。二十一年后的這部續集，不僅表演浮夸、故事粗糙，就連最重要的臺詞部分也庸俗破爛不堪，毫無語言魅力可言。可以說，新版是用一種與舊版完全背道而馳的喜劇方式來自我摧殘，以便讓眾人無可遏止地懷念經典。

換句話說，舊版《編輯部》之所以在經過二十來年的時間沖洗依然光澤熠熠，完全取決于它的喜劇方式—幽默，更準確一點是，語言的幽默。在舊版《編輯部》中我們可以看到，沒有一個演員在動作表情上是夸張做作的，無論是李東寶還是戈玲，所呈現出來的狀態都非常真實，他們貧嘴是一種典型的京片子幽默，而且是特屬于那個時代的精神氣質，不僅是內容上的有趣，在語言的節奏上也存在得天獨厚的美感。現在年青一代的貧嘴與當年相比（無論是電視劇還是現實），味道上相去甚遠，空洞疲乏，矯情萬分，究其原因可能與文化環境的變化有關。也就是說，我們看舊版《編輯部》親切是因為它的真誠與真實，它的幽默自然而流暢，具備審美價值，再查閱一下編劇列表，王朔、馮小剛，還有那位以搞收藏聞名的馬未都，這幫人文學素養極高，并且個個能言善道，再加上有能力把自己的語言置換到故事人物身上，因此創作出這樣一部留名劇史的作品實屬正常。

再來看看新版。新版打著續集的旗號，裝著致敬的態度，干的卻是鬼畫符般的勾當。我們可以清晰看到，二十年過去了，創作者換了一批年輕人（解釋一下，年輕并不是問題，當年王朔他們也就三十出頭），對喜劇的理解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顯著的特點是，他們想當然地覺得對于現在的觀眾，只有“搞”才會“笑”。或許是前些年香港無厘頭喜劇影響太深，以及這兩年渾濁猛浪、大開大合的表演風格贏得了令人咋舌的票房，影視工作者們錯誤地認為，啊，這就是喜劇。因此，劇中所有人物（對，我說的是所有人物）都在導演一喊開始之后，迅速調整到了打雞血的狀態，黃海波、王千源、陳好甚至井柏然，人人都處在同一表演頻率，然后費勁氣力地搞笑，以至于像我這樣看平時電視還算冷靜的人都差點被氣哭。這里面當然不是太“搞”的緣故，而是劇中表現的這種“搞”不僅虛假不堪，而且無聊至極。有一個生動的例子是呂麗萍扮演的戈玲，我們只要簡單將新版和舊版的戈玲放在一起比較，就會發現這完全是兩個人，前者不僅說話像念書，而且個性已經完全喪失，成了一個多余的人物—編劇甚至還想以“到了更年期”這樣一個借口來掩蓋人物的虛弱。這么說吧，好的喜劇是用荒誕來表達某種真實，差的喜劇則習慣用做作來暴露虛假。

這大概應是導演的授意，而非演員們無節制地過度放浪。鄭曉龍是舊版《編輯部》的總策劃，因此他大概對于翻拍新的續集信心滿滿，并且自認為對現在的收視環境與市場很是拿得準，于是大膽進行了本質上的創新，以便使用更當下更前衛的搞笑手段迎合新一批的電視觀眾。但可惜的是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再優秀的喜劇表演也離不開扎實的劇本作為支撐，無論是以肢體逗樂永垂于世的卓別林還是無厘頭式搞怪稱霸一方的周星馳，在他們令人捧腹的滑稽技巧背后，是一個個與人生命運及時代背景息息相關的精彩故事。這些東西并不是靠假模假式地生套一些熱點時事和干拔幾句莫名其妙的諷刺笑料就能輕易達到的。

事到如今，《人間指南》雜志社已經改頭換面，核心人物迎來送往，這似乎也昭示著二十年來中國人精神文明的變遷，自然、積極、談笑風生的風貌早已遠去作古，浮躁、偽善、無聊搗怪的風氣業已盛行。說得更難聽點，人間不再需要指南，沒準這就是本劇用“以身作則”的方式為我們提供的最大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