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之厄

飲酒誤人，代不乏人，可謂“酒厄”。

杭州一位入職不久的公務員，因為應酬喝酒過量，其母擔心，投訴于省委組織部長，部長慨然為其解難舒困，發一言即使其免于喝酒之苦。不料，酒是不喝了，但是他卻被周圍的人孤立起來了。本來好好的一樁現代人創造的佳話，瞬間卻轉化為一個令人尷尬不已、令其母親痛悔不已的“酒厄”。

宋朝詩人蘇舜欽，非常喜歡喝酒，但酒卻耽誤了他的前程——有一回，他負責進奏院祭神的典禮，典禮結束后，他將活動的廢紙賣了點錢，這點錢怎么入賬？平時誰也不在乎，他這次用賣廢紙的錢，買了一點酒請大家喝。這事兒被御史中丞王拱辰知道了，讓其屬官劾奏蘇舜欽貪瀆。事實雖然小，但確鑿無誤。蘇舜欽因此丟了官，非常郁悶離開了政治中心，郁郁而終。

相傳大禹治水，上天之女遣儀狄造酒，將這種少飲能提神解乏的飲品貢獻給大禹。大禹喝一口酒，感到十分美妙。但大禹預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國者！”酒這東西，少飲很讓人愉快，但是，人是有欲望的，欲壑一開，萬難填充，必須遏止。他下令不許造酒。

盡管如此，他的子孫終于沖破他的禁令，造酒飲酒，以飲酒而亡國。相傳夏朝最后一個王夏桀，釀造的酒儲蓄于一個巨大的池子中，酒多得能浮起一艘船。他在酒海里劃船，船上載了男女裸體模特數千人，集體淫亂取樂，喝酒就直接在船邊舀著喝。古人真會想象啊——其實，從技術上看，夏桀的時代，再厲害，也不可能造這么大一個酒池，這是后人給他附會演繹的。但夏桀沉溺于酒，荒廢王政，甘居下流，人們把什么壞事加在他頭上，都沒有冤枉他。后來的商紂王也是因為縱欲，飲酒好色而亡國的，他倆組合成了一個千古荒淫暴虐統治者的形象代言人，可以說是一對隔代的“好基友”。

到了周朝，周公認為不能這么任由夏商以來的神靈掌控天下意識形態了，神靈加上酒，那還得了！必須對人進行約束和規導，關于飲酒，就規定非禮不飲——《禮記·坊記》：“禮，非祭，男女不交爵?！苯裉斓霓r村地區，男女不同席，其實就是源于男女通常不在一起飲酒，因為飲酒會亂性，酒精的作用，非常容易破壞人好不容易修養起來的儀表，非常容易擾亂人的心態，做出人平時不會做的不合乎禮儀的言行。歷史上，因喝酒殺人，因喝酒被人殺的帝王，皆可謂遭遇了“酒厄”。

為防止“酒厄”，不同的朝代，皆據禮制定了不同的飲酒制度。但是，制度的約束力跟人之間，是一個長期的角力關系。齊桓公有一回賞給管仲一杯酒，管仲喝了半杯，將剩下的倒掉了。齊桓公跟現在的領導一樣，很生氣：管仲你怎么回事兒？寡人敬你的酒你都不喝完，還當著寡人的面倒掉，這是在惡心寡人嗎？管仲說：我如果喝多了，說錯話冒犯大王，恐怕要被殺頭的?，F在倒掉半杯酒，雖然會被懲罰，但還不至于被殺頭，所以我選擇倒掉。齊桓公到底是一代雄主，開心地諒解了管仲。

管仲運氣好，要是碰到一個太愛面子不愛江山的主兒，他這半杯酒一定給自己帶來厄運。宋朝的趙匡胤也喜歡喝酒，他得了后周的天下，在花園大宴群臣，前朝的一個臣子喝多了，借酒痛苦流涕。旁邊人借此獻媚趙匡胤：此人借酒痛苦，是在懷念前朝的周世宗，給萬歲爺您難堪呢！好在趙匡胤自己沒喝糊涂，聞言立即反駁：一個書生，懷念一下舊主有什么關系嘛。像齊桓公、宋太祖這樣的明主，尚且有借酒滋事者，何況昏昧的時代？

今天的人喝酒，最沒有規矩，酒風泛濫，全無禮儀，已經成為危及世道人心的大害。甚至將能喝酒當作單位用人、個人晉升的條件，真是亙古未聞。女性公務員、女性職員被迫陪領導和客人喝酒，男女交爵，非禮之甚，已經成為風氣。有性情卑賤的女人亦樂于為之以圖有所回報，大多數女性實在是迫不得已，強顏歡笑而已。這就是現在的壞風氣，拿人家良家婦女當侑酒之歌伎役使，不以為恥反以為榮?，F在人說啥啥文化，比吐口水還便利，什么酒文化、酒桌文化，全是胡說八道。自古以來，酒文化只有一句，那就是：“禮，非祭，男女不交爵。”除此之外，都是不文化，都是非禮。

許石林

文史學者，現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