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大多數(shù)日本“治愈系”電影一樣,《橫道世之介》慢而不悶,試圖在瑣碎中抽繹出生活的詩意。電影情節(jié)似被熨斗熨過一般平靜,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十多年后,借由4個朋友的回憶片段,疊畫出上世紀80年代末,那個18歲長崎少年橫道世之介的樣子。導(dǎo)演掐頭去尾,僅僅截取了大學(xué)一年級那一年,世之介融入大學(xué)生活并與朋友們相遇的場景,透過一幀一幀日常的回放,緩緩講述一個普通青年的普通青春。像一只冬天的暖手爐,觸手可及,覆蓋著柔和的溫度。
世之介頂著一頭蓬發(fā),扛著塞擠到凹凸不平的牛仔帆布袋,土里土氣地出現(xiàn)在繁華的東京街頭,看什么都覺得新鮮,影片隨之徐徐開場,背景是帶著懷舊的昏黃。當(dāng)校園桑巴舞、澡堂談心的細節(jié)似乎要絮絮不止鋪展大學(xué)生活的時候,鏡頭的突然切換讓人猝不及防:十多年后,世之介在大學(xué)遇到的第一個男性朋友和第一個女性朋友已成夫妻,兩人吃著飯,不經(jīng)意間就談?wù)撈鹆怂UZ氣平淡,他們之間也沒有多少難忘的往事,只是突然想起這個曾經(jīng)共同的朋友,太久沒聯(lián)系,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日本的青春電影很多,追憶情感的過程大多直截了當(dāng),但《橫道世之介》則不,因太過普通,在腦海里搜索“世之介”的起初是失焦的,幾乎4個朋友都會說這么一句話,連初戀女友也不例外:“世之介,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名字?哦,想起來了,是他。”聽上去有點殘酷,但在他人眼中,世之介的確是個需要想一會兒才能記起來的人,他的名字或許是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事了—與日本經(jīng)典小說《好色一代男》主角同名,初見介紹時總能引起對方的捧腹大笑。
他不會察言觀色,反應(yīng)慢半拍,但又對這世界保有天然的善意,對什么人都不設(shè)防。第一天搬到東京的出租屋,鄰居和他搭訕,說屋里煮了湯,要不要來一碗?他不假思索:“那就不客氣了。”鄰居詫異,陌生人,你還真的吃啊?他從來不會拒絕,即便受邀跳桑巴舞跳到中暑暈倒,過后還是邊看錄影邊嘿嘿笑,但他又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好人”,碰到難民,第一反應(yīng)是逃。他沒有明顯的性格特色,平庸無奇,就是這樣一個生活中很容易碰到的路人甲。偶然想起他來覺得有趣,但又說不出有趣在哪,以至于多年后,有人問他的女友祥子,“你的初戀是個怎樣的人?”祥子想了半天不知怎么描述,輕描淡寫地回答:“很普通,普通得讓人覺得好笑。”
至于大學(xué)后,世之介和朋友們過著怎樣的生活又是怎樣失去聯(lián)絡(luò),影片完全沒有著墨,甚至就用一句話匆匆交代了他的死亡,享年35歲。這就讓幾段閃回的記憶里,相遇成了唯一的追溯,世之介走過一個一個階段,遇見的不同的人勾勒出了他的青春,并永遠被定格。影片就像一塊被剪碎的日本花布,花朵是特屬于青春的記憶,怎么拼貼都不改最初婉妙的樣子。
同性戀者加藤后來回憶起世之介,不自覺地笑出了聲:“能認識他,就是我賺到了。”初戀女友祥子某天經(jīng)過熟悉的街道,仿佛看到車窗外多年前的自己,嬉笑著一拐一拐跟著世之介走。“曾相遇,就是幸運。”影片最后借世之介母親的話,傳達了導(dǎo)演的情懷。世之介或許沒有想到,多年后,普通的自己會被小伙伴們不約而同地想起,并且臉上都掛著微笑。其實,與其說他們懷念世之介,不如說是懷念曾經(jīng)的自己,以及那段逝去的時光。對他們來說,“世之介”是青春的代名詞,放眼更長的人生,“世之介”則很多,構(gòu)成了他們不同階段生活的一部分,“平常得有趣”,正是瑣碎日常之美。
電影里的“世之介”可以是每一個人。人人的記憶里都有這樣一個或幾個“橫道世之介”,甚至自己也是別人眼里的“橫道世之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或許還有點不靠譜,但能讓你某個瞬間突然想起他來,或許是翻看畢業(yè)冊的時候,或許是走在一個熟悉路口的時候。說不上什么原因,他帶出了你某個過去的場景,讓你覺得心頭一暖。而有些人,無需太懷念,也不用再相見,靜靜地放在過去的一個特定時段,偶爾從回憶里拎出來曬曬日光,就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