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之上

曉真

在人類文明的進程中，藝術與人類的心靈和情感如影相隨。白明的陶藝，體現的是“道器合一”。

在文明的沖突與融合中，藝術往往成為歷史與社會轉折的先聲。那些名留青史的藝術家，本質上從來不是以單純的藝術載入歷史，而是透過藝術本身體現出來的哲學思想、人文情懷，去折射“那一刻”的歷史。白明正是在某個程度上成為這樣承載使命的藝術家。

作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陶瓷藝術系主任、當代著名藝術家白明近年來在國內外舉辦個展二十余次，贏得了西方權威與主流媒體的廣泛贊譽。他的新作《閃念》是一本隨筆集，以不拘一格的形式記錄了作者關于創作、藝術、人生的所感所思，處處展現著靈動的思想。一件器物、一個場景就是一個藝術論題，作者用風趣、靈動的語言將高深的藝術理論詮釋為一種現象，使作家與讀者仿佛在面對面的交流。

白明的陶瓷藝術突破了傳統陶藝的具象與圖案裝飾，常以抽象的線條（也包括點、面）表現心中多感的世界。在他的筆下，世界不是以原態呈現，而是經過心靈的折射而錯綜復雜地疊映彰顯。有一首歌頌畢加索的詩：“世界在那孩子手中，變成了線條，他握著一條彩色的閃電……”在白明的陶瓷藝術面前，人們得到同樣的感受。白明的陶瓷藝術所展現的空間和時間，不是一個靜止的點，而是發展、運動于蔓延與穿越中。它呈現出來的是恬靜安詳的形態，藝術抽象意味深遠。極簡主義達到了“極豐”的效果，用藝術家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有生氣的靜美”。

白明的作品《生生不息》讓人過目難忘：一只瓷壇上周身布滿網絡狀的線條與芽狀小點，給人以繁密與茂盛之感，這源于他對現象事物的高度概括，是“對爬墻虎、青藤的這種生機的提煉和表達”。從小生活在水邊的白明熟稔水的形態，他的《線釋水》既是浩淼，也是立體，同時又抽成線條，浸透著他對水的獨特感悟。布滿作品《葦風吟》的是近乎“怒發”式的葦葉——線條，縱橫交錯，密不透風，洋溢著藝術家的主體精神。他抓住太湖石“瘦、漏、透、皺”的特點，創作出作品《瓷石流觴》，給人實虛結合，且如夢如幻之感。而仰觀天象創作的《瑞嶼祥云》，既使人飄然欲仙，又產生菩薩現世的聯想。他從《道德經》獲得靈感而創作的《大成若缺》，把握“成”與“缺”的臨界與平衡……法國《藝術》雜志主編這樣評價白明;他毫不猶豫地打破傳統，解構過去，是為了更好的新生。他探索的是這樣一條道路;傳統至極和新生，新生至極而傳統。

白明行走和嫁接于東西方藝術之間。2014年，他在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舉辦展覽，引發法國文化界熱點話題，《費加羅報》《觀點》等幾十家媒體對其深度報道。法國藝術雜志在封面推出醒目的四個字：“白明：震撼”。

白明生長于江南鄱陽湖畔的一座小城，很早就受到景德鎮陶瓷藝術的熏陶，不僅對“器”有眾多感受，培養了基本的藝術素養，而且對中國之“道”形成了深刻的體悟。白明自言他更追求的是做一名哲學家，而這可以說是許多藝術大師的共通心聲。中國之“道”的一個特點即“天人合一”，以此可以解釋白明陶瓷藝術的成因與基本特點。白明曾在巴黎亞洲藝術博物館舉辦講座，談及自己的藝術素養來自中國延續數千年的傳統藝術。他說：中國的傳統哲學素來具有宏觀的起點和高度，在藝術的表達上，遠在數千年前就洋溢著高度濃縮的藝術形式，即抽象風格。”這就是傳統給白明的啟迪。“天人合一”的藝術表現即為“道器合一”。對此，白明在新出版的《閃念》一書中說：“西方人也做器，可是中國人做器，能把一個小小的東西做得有‘道……中國人在‘器中融合了對整個宇宙的理解，對理想、對完美、對人性和對自己的情感，對這種不具情感的細微物質賦予無限生命力。”這正是解讀白明及其藝術的密鑰，是白明藝術體現“生生不息”的內在根源。

他手握一縷縷從宇宙萬物上面抽繹出來的線條，興致勃勃地把它呈現于一方方素凈的瓷坯，那瓷胎如廣闊的天空，任他揮灑涂抹，或如天女散花，如彩虹飛架，如群鶯亂飛……似乎一切信手拈來而隨心所欲。對東西方藝術精神的領會，讓他手中的線條獲得了解放和自由，從而變得無與倫比的靈動起來。這些都在書中得到領悟。

白明除了陶藝之外的油畫、水墨創作，也顯示了豐厚的藝術成就。1993年他的油畫作品獲全國大賽金獎。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范迪安說，陶瓷容器的繪畫在白明那里得到了強化，“形成了醒目的個性風格和新穎的面貌”。現代科技也為白明對世界的觀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視角，并將之表現于各色陶器。

“我們不如上一代人那么單純，也不如下一代人那么輕松自由。我們這一代人一直伴著許多困惑而成長。”白明說，對當代藝術的理解與對傳統藝術的皈依形成沖突時，是陶瓷藝術帶給他莫大的信心，中國傳統陶藝表達的是敬畏天地自然的哲學思考，看到陶瓷你會感悟和增添內心的寧靜，這就是陶瓷賦予我們的力量。

道家認為：天下萬物，有生于無。陶瓷藝術走到今天，可說是“無中生有”，那“無”實際上就是“道”，就是對天下萬物的思想與抽象，那“有”最初不過就是線條和色彩，但一切都可以容納于其中。白明的陶瓷藝術很好地融合了傳統和現代的元素，正如城市規劃專家、國際策展人米歇爾·高所言：“所有完美構建的元素都被賦予了生命，給我們傳遞寧謐、從容和能量，把我們送上不同尋常的心靈旅程。”

藝術是情感化的，但也是有哲學的。因為哲學的因素，藝術才變得偉大而不朽。無論是白明的作品，還是他本人的風尚，我們都能從中感受到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和西方藝術形式的完美融合。這樣作品，無疑才是跨界并有其世界意義的。

藝術的歷史就是人類文明的心靈史，也是物化的人類情感史，是無數個體情感融合成的歷史河流。白明在他的論著《閃念》中說，他的作品常常是表現他情懷中寓意的“大自然”。這個“大自然正在成為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的立體影像。他的那些藝術器物里，有著特定歷史背景中的文化理想，是他的精神家園，也顯現了人類文明進化的足印。白明能走多遠？他的那些有著豐富內涵的線條，會成為隱藏在人類文明的身影中的文化經絡嗎？

（作者為媒體出版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