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人生影響最大的人,不是父母,而是我的外公。外公是一個曾經在編后來又不在編的身份模糊的教師,但是他給予了我最傳統的“蒙學”。自小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的我,正是通過外公的言傳身教,知道了什么是“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什么是“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外公給予了我“熱血報國 終身為業”的理想,告訴了我要有“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追求。通過外公的教育,我也慢慢地懂得了我的外公,外公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文人,也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教師。
出生于1932年的外公接受了最傳統的私塾教育,他曾在瀘南中學、同英中學等新式中學讀書深造;親身經歷了中國最動蕩、最復雜、變革最激烈的年代。從倭寇侵華到國共內戰、從新中國的成立到“文化大革命”,直至改革開放的今天,他看到了自三十年代以來中國歷史所有的轉折點,正是這些經歷,讓他的人生與追求在平凡中尤其顯得不平凡。
“幼以入學,飽饗詩書;少則為師,誨人不倦,鄉黨長老以之為異”,這是外公友人描述外公生平時所說的話。外公15歲時外出求學,每次回鄉都會為鄰里鄉黨的孩子們講課,作為教師傳遞知識改變家鄉孩子們命運的夢想,外公在那時候就已經有了。1950年中學畢業,是外公的第一個人生拐點。在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的當時,18歲的他作為中學畢業生,理應有一個很好的前途,或是繼續深造,或是投身于他一直很期盼的“傳道授業解惑”的教育事業;但他卻回鄉務農,歸于“詩酒田園”。具體原因外公不曾提起,我也就不得而知。直到1956年,外公在友人的推薦下,入職于當地的萬定小學,開始了自己企盼已久的教師生涯。
外公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也竭盡全力地將自己的所學教給自己的學生們。當時學校條件很差,老師們的工資很低,外公在上課之余還要回家做農活,卻總是精神抖擻地為學生們講課。一襲長衫,一雙黑色布鞋,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手拿書本,聲音洪亮,就是外公留給學生們的印象。外公的一個現為生產隊隊長的學生對我說,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聽鄭老師(外公)的課,因為鄭老師年輕,而且總是收拾得很“伸展”(四川話,一表人才),讓人覺得精神百倍,而且懂得也多,很有點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派頭。就這樣,在學生們的瑯瑯讀書聲中,外公在小學教師的崗位上過了七個年頭,這也應該是他這輩子最快樂、最充實的七年。
1962年是外公人生的第二個拐點,三年自然災害,是那個年代每個中國人都刻骨銘記的。此時,他又成為了一個為中華傳統文化所浸染的“文人”。為響應國家的號召,節省國家財政,外公放下了自己心愛的教師夢,主動退職回鄉,“支援農業第一線”。學生們的哭泣挽留,同事們的惋惜勸阻,都沒能阻止他。親手斬斷自己的夢想,不知道外公作出這個決定時有多么痛苦,但他又是那么的義無反顧?!拔槐拔锤彝鼞n國”,外公一直這樣說,也一直在這樣做。后來的日子里,外公經歷了很多事情,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或許外公早已看透了吧?但能夠為學生們盡一份力,他就覺得知足而快樂了。直到現在,即便陷于為生計奔波的瑣事中,外公常常寫詩張貼,或是諷喻時政,或是導人向善,或是勸人讀書,或是戲謔當地官員貪贓之丑態,自嘲“雖鄉間老叟,妄管盡天下不平事”。
這些年來,外公年事漸高,身體也越來越差,但是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多。因為國家越來越好,兒女們也越來越好。外公向來自制,喝酒總飲至微醺為止,我僅見外公醉過有數的四次。香港回歸,我第一次被外公準許熬夜,全家人圍坐電視機前看著交接儀式。外公眼里閃著淚花,一杯接一杯,嘴里念叨著“不負此生”,以致醉得不省人事,也沒來得及寫詩;澳門回歸,外公寫下“舉世同歡喜氣騰,歡呼祖國收澳門;百年國恥今昭雪,民富國強駿業興”,浮一大白而醉;第三次則是我保送北師大研究生,外公拿著錄取通知書就舍不得放下,看著“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校訓,對敬酒來者不拒,他又醉了;最后一次則是國家發文,由國家財政統一撥款給民辦教師們買保險,陪著外公辦理手續,卻發現外公的眼眶紅了,回家又一次豪飲而醉,這應該是為自己終于得到國家承認的興奮吧?其實,外公一直是在乎自己的教師身份的。
這就是外公的教師夢,也是外公的中國夢。他的夢想里有自己,更有學生;有親人,更有國家。正是他的夢想,改變了他的學生;當然也是許多像外公一樣的人們的夢想,一點一滴地改變著我們的國家;更是所有中國人的夢想,匯聚成了中華龍騰的、民族復興的偉大的中國夢。循著外公的夢想,我漸漸成長;循著我的夢想,我來到了北師大。看外公追逐夢想的一生,我知道,我們每個人的前途命運都與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實現中國夢,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喊出來,是口號;而用我們的行動、精神、熱血乃至于生命去做出來,那就是偉大夢想的實現。
責任編輯/齊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