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從那場噩夢中驚醒

直到四十九歲那一年，也就是離婚將近十九年之后，再婚的強烈愿望才突然出現(xiàn)在X的生命里。這“突然”起因于一位鄰居的猝死。X那天在電梯里聽到鄰居們關(guān)于猝死者最后那些年鰥夫生活的議論。他覺得他們就像是在議論他自己或者警告他自己。

走出電梯的時候，X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他花了較長的時間才將鑰匙插入鎖孔，因為他的手在不停地顫抖。他沒有馬上往房間里面走，而是坐在了擺放在門邊的那張餐椅上。他緊張地面對著自己習(xí)以為常的“家”，突然對生和死都充滿了恐懼。再婚的強烈愿望伴隨著這突發(fā)的雙重恐懼油然而生。他強烈地感到，如果不馬上再婚的話，鄰居們下次用那充滿同情的口氣議論的就一定是他自己。

但是，X生性優(yōu)柔寡斷，尤其是在面對重大抉擇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自己的主意。再婚對一個已經(jīng)離婚十九年的人當(dāng)然是重大的抉擇，X當(dāng)然需要聽取別人的意見。不過，這一次他的愿望已經(jīng)強烈到了幾近“瓜熟蒂落”的程度，他對別人意見的反應(yīng)會與從前大不一樣。他將不會接受對他有特殊影響力的那少數(shù)人的阻撓，也不會聽任“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民主原則的擺布。也就是說，這一次他并不是真想“聽取”別人關(guān)于他是否應(yīng)該再婚的意見。他想聽到的只是對他的那種強烈愿望的認同。

X首先當(dāng)然還是去聽取他最好的朋友的意見。他們畢業(yè)于同一所大學(xué)，后來又曾經(jīng)在同一家證券交易所工作。他們還曾經(jīng)都被卷入了那起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當(dāng)成“著名案例”的交易丑聞，而且最終又都因為卷入程度較輕、認錯態(tài)度較好而被免予刑事處罰（對他們的處罰只是調(diào)離原來的崗位）。正是這一次共同的落難和幸免使他們成了心心相印的朋友。聽取這位朋友的意見是X每次面臨重大抉擇時的必經(jīng)之路。在再婚的問題上，他當(dāng)然也強烈地希望得到這位朋友的理解和支持。這一次，他不想給想法總是很周全的朋友太多的時間，所以故意沒有預(yù)約就直接去了朋友的辦公室。他剛一坐下，就支支吾吾地談起單身生活的苦悶。

他的朋友顯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來意。“你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用調(diào)侃的口氣問。

X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提那位鄰居在家里猝死的慘劇。他想給自己的朋友這樣的印象：再婚的決定是他長期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而不是出于一時的沖動。“將近十九年了……”他說，“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他的口氣聽上去很惹人同情。

可是，他的朋友一點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他的同情。“以前從來沒有聽你抱怨過，”他不滿地問，“怎么突然會有這單身的苦悶?zāi)兀俊?/p>

“我也不知道。”X支支吾吾地說，“我真的受不了了。”

“你不是一直都有人作伴嗎？！”他的朋友說，“你從來都沒有單身過。”

“那無濟于事，”X說，“甚至可能更糟。”

“這是什么意思？”他的朋友繼續(xù)用不滿的口氣問。

“那些臨時的關(guān)系讓我更覺得生活飄忽不定。” X說。

“大家都非常羨慕你的自由。你來去自由，任何關(guān)系都不能束縛你。”他的朋友說，“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都受不了，還有什么能受得了？”

最好的朋友對自己再婚的強烈愿望持如此強烈的否定態(tài)度令X極為失望。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默契為什么會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蕩然無存。他不甘就此罷休。他真的突然感到了那雙重的恐懼……他真的想過實實在在的生活。“我只是想在家里吃飯的時候有人坐在我的身邊或者對面。”他有點沖動地說。

他的朋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用極為嚴肅的口氣問：“你難道還沒有從那場噩夢中驚醒過來嗎？”

朋友犀利的目光已經(jīng)讓X的信心喪失殆盡，而他粗暴的問題更是讓他羞愧難當(dāng)，無地自容。是啊，那場噩夢！那場十九年前的噩夢……他還能說什么呢？！他知道，在他的朋友看來，他的再婚將只不過是那場噩夢的延伸。

整整一個晚上的失眠之后，X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清早起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淡忘了朋友的問題給他帶來的羞愧，而他再婚愿望的強烈程度卻并沒有因為朋友的強烈反對而稍有降低。他決定去“聽取”他母親的意見。他對正面的結(jié)果很有把握。他記得剛從那場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他意志堅定的母親曾經(jīng)四處托人為他尋找新伴。她肯定只有再婚能夠撫慰他受傷的靈魂。他記得那時候他們之間還為這個問題發(fā)生過多次激烈的爭論。

X的母親中風(fēng)已經(jīng)兩年多了。她的下肢至今仍然處于癱瘓狀況。但是，她的頭腦一直都非常清醒，意志也如以往一樣堅定。X在她的輪椅旁坐下。他剛開始抱怨自己的生活，她就知道了他的來意。她閉上了眼睛，好像根本就不愿意聽他講下去。她臉上那種不屑的表情更是讓X不知所措。“又有誰在打你的主意嗎？”她挖苦地問。

“不是因為別人，是我自己。”X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想過實實在在的生活。”

他的母親微微睜開眼睛，用鄙棄的目光斜視著從來沒有讓她感到過驕傲的兒子。“世界上就沒有你想要的那種生活。”她肯定地說。

“我只是想自己的生活能有點人的氣息。”X說。

“我不是人嗎？！”他的母親說，“你自己不是人嗎？！”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X說，“我想身邊能有一個可靠的人。”

“你太懦弱了。”他的母親說，“在這一點上，你可是一點都不像你的父親。”

X沒有想到他母親會突然將他與已經(jīng)故世多年的父親作比較。這種比較讓他極為不安，“父親”和“死亡”都讓他極為不安。

“他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女人，”他的母親繼續(xù)說，“也沒有需要過任何女人。”

母親的這句話讓X更加不安。他從來不知道也不在意他父母之間的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也不想知道和在意。他不想讓母親轉(zhuǎn)移話題。他提起了當(dāng)年他們關(guān)于再婚問題的激烈爭論。“我現(xiàn)在覺得你的看法非常……”他說。他想用恭維來軟化甚至扭轉(zhuǎn)母親的態(tài)度。

“你不要再說了。”母親打斷了他的話，接著冷冷地提醒說：“想想那場噩夢吧。”

又是“那場噩夢”！這殘酷的提醒令X極為沮喪。他絕望地緊握了母親的手。

“我還以為你早已經(jīng)從那場噩夢中驚醒了呢。”他的母親最后說。她的口氣顯得很傷感。

X不知道為什么母親現(xiàn)在也會將再婚看成是“那場噩夢”的延伸。這與她從前的態(tài)度完全相反。在回家的路上，他又一次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世界拋棄，這是只有“那場噩夢”曾經(jīng)給他帶來過的感覺。但是，他不想放棄，也不會放棄。他馬上開始在腦海里尋找下一個他應(yīng)該去“聽取”意見的人。他沒有想到那個人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是他中學(xué)時代的同學(xué)，他們理科提高班的班長。當(dāng)知道這位自恃極高的同學(xué)正在準備第四次婚姻的時候，X非常興奮。他想聽他談?wù)剬υ倩榈母惺埽墒撬耐瑢W(xué)根本就不想多談。“大家都說只有你‘醒明白了’。”他的同學(xué)說，“大家都很佩服你。”“大家”的夸獎令X感覺極為尷尬。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X沒有去“聽取”任何人的意見。他每天晚上都會失眠（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沒有忘記嘲笑自己真是已經(jīng)“醒明白了”），而所有的白天他都感覺十分疲倦。但是，再婚的愿望并沒有受失眠和疲倦的影響，它還是強烈如初。他不想向反對的意見屈服。他決定打長途電話去“聽取”他兒子的意見。他的兒子在廣州一家外資電腦公司當(dāng)程序員。兒子性格倔強，處事果斷，與X正好相反，而且他從小就非常獨立，做任何決定都不喜歡征求別人的意見。“你為什么突然會有這種需要呢？”他冷靜地問。

“都是因為那個鄰居。”X說，他覺得有必要向兒子坦白自己所受的刺激。

“他怎么了？”他的兒子問。

“他坐在自己的沙發(fā)上，突然就死了。”X說，“他只比我大兩歲。”

“人和人不一樣。”他的兒子安慰他說。

“可我們一樣。”X說，“他也是長期一個人生活。大家都說……”

“不要聽大家亂說。”他的兒子打斷了他的話。

“我很恐懼。”X絕望地說。

“恐懼什么？”他的兒子問。

“生和死都讓我恐懼。”X說。

“慢慢就會好起來的。”他的兒子說，“這么多年都過來了。”

“我現(xiàn)在連睡覺都睡不踏實。”X絕望地說，“我真的很恐懼。”

他的兒子沉默下來。

“你將來肯定會理解我的這種恐懼的。”X繼續(xù)絕望地說。

他的兒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其實你更應(yīng)該恐懼的是那場噩夢。”他說。

X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句話會從他兒子的嘴里冒出來。“孩子。”X傷心地說，“你怎么可以說那是一場噩夢呢？！”他的聲音十分虛弱。

“所有人都這么說，我怎么就不可以說？！”他的兒子說。

X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后才繼續(xù)他虛弱的反抗。“沒有它，怎么會有你呢？！”他傷心地說。

“我不在乎有沒有我。”他的兒子說，“就像你們都不在乎一樣。”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X沒有想到所有人會有如此一致的態(tài)度，并且都一致地提起了“那場噩夢”。接下來的當(dāng)然又是一個失眠的夜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X一方面發(fā)誓要讓強烈的愿望變成具體的事實，不能讓任何反對的意見得逞；另一方面，他又為所有人的反對而沮喪和絕望。他覺得“那場噩夢”與他強烈愿望中的再婚沒有必然聯(lián)系，完全不應(yīng)該成為他再婚的阻礙。更何況，自己早已經(jīng)從“那場噩夢”中驚醒。這十九年的單身生活就是充分的證明。他為那一致的反對而沮喪和絕望。

就在這時候，一個奇特的想法出現(xiàn)在他的頭腦中。為什么不能干脆將計就計，勇敢地面對“那場噩夢”呢？是的，X想到了他的前妻。他們離婚已經(jīng)十九年了。他們?nèi)匀蛔≡谕蛔鞘欣铩Ｋ呀?jīng)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但是他知道她上班的地方，所以很容易找到她。是的，X決定去“聽取”他前妻的意見。他肯定只有她不會用所有人都認為是她制造的“那場噩夢”來威脅他。

他在她辦公樓前面的那個報刊亭旁邊躲了三天才等到走近她的機會。

第一天，她的確是準時下班的。不過，她與其他五位同事在一起。他們說說笑笑從辦公樓走出來，又在馬路上走了一段，最后走進了銀行旁邊那家非常熱鬧的湘菜館。他沒有走近她，主要不是因為有那些同事在場，而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她完全變了——她變成了一位風(fēng)韻十足的少婦。他不敢相信這生活的奇跡，也沒有勇氣去面對這生活的奇跡。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覺得站在那位風(fēng)韻十足的少婦面前自己會沒有一點尊嚴。

第二天，他特意去剪了頭發(fā)，而且換上了正式的服裝。可是，他從下班前四十分鐘開始盯著她辦公樓的大門，一直盯了兩個半小時，她也沒有出現(xiàn)。這讓他心里更不舒服。他不知道她是沒有來上班還是仍然沒有下班。他想努力制止住自己的想像，卻又忍不住去想像。他忍不住去想像在他苦苦地等待著她出現(xiàn)的時候，她正在干什么或者她正跟誰在一起，在一起干什么。他覺得那些齷齪的想像同樣讓他自己沒有一點尊嚴。

第三天，她剛走出辦公樓的大門，他就迎了上去。她立刻就認出他來了。她站住了。她顯得有點尷尬。“我們能不能談?wù)劇！彼f。“我們還有什么好談的。”她說。“不是談我們，是我們談?wù)劊俏蚁敫阏務(wù)劇！彼f。他看著她尷尬地與從身邊經(jīng)過的兩位同事打了一下招呼。“我真的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她說。“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說。“我給不了你任何幫助。”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想聽取你的意見。”她看了一下表，一絲淡淡的不安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我對什么都沒有意見。”她說。

這時候，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辦公樓的大門里走了出來。“你怎么還在這里？”他吃驚地走近X的前妻，然后用不屑的眼光瞥了X一眼。

X的前妻對那個男人笑了笑，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坐我的車走吧。”那個男人說。

X的前妻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下。“你先去車里等我。”她說。

那個男人又瞥了X一眼。“你一個人沒有問題嗎？”他大聲問，好像是對X在發(fā)出警告。

X的前妻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沒有問題。”她說。

在那個男人剛走過來的時候，X就已經(jīng)對自己在那個失眠之夜的奇特想法后悔莫及了，他為什么會想到要來聽取他前妻的意見？站在她的面前，面對著她那種與他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風(fēng)韻，他覺得沒有一點尊嚴。他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他非常地虛弱，只想趕快離開。他沒想到在這非常虛弱的時刻，他的前妻還會讓他接受更嚴峻的考驗。她將身體稍稍靠近了X一點，用低沉又嚴肅的聲音問：“你難道還沒有從那場噩夢中驚醒嗎？”

這熟悉的問題由他的前妻提出來更是讓X覺得如晴天霹靂。“你這是什么意思？！”他激動地說。

“我只是覺得你有點奇怪。”他的前妻說。

“難道你也覺得那是一場噩夢嗎？”X問。他知道在周圍的人看來，他才是“那場噩夢”的受害者，而且是因為她，他才成了“那場噩夢”的受害者。

“當(dāng)然了。”他的前妻說，“不過，我早已經(jīng)從那場噩夢中驚醒了。”說完，她就轉(zhuǎn)身走開了。

X提醒自己不要朝前妻走開的方向張望。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瞥見了她開門上車的樣子。他覺得那其實毫無意義的細節(jié)是對他的再一次羞辱，是對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尊嚴的生命再一次剝奪。他充滿了懊悔，不僅懊悔自己居然來到已經(jīng)完全陌生的前妻面前，也懊悔還去聽取了其他人的意見。他甚至懊悔自己對生和死的恐懼，懊悔自己因為那雙重的恐懼而產(chǎn)生對再婚的強烈愿望。他不知道生活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種樣子，變得這樣不真實或者說變得這樣真實。

懊悔讓X的身體和心理都極度虛弱。這極度的虛弱比他生性的懦弱更讓他感覺痛苦。他不敢繼續(xù)往前走了。他的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虛汗。他需要靠在路邊的那棵梧桐樹上稍稍休息一下。他將身體輕輕地靠在梧桐樹干上。他輕輕地閉著眼睛，慢慢地調(diào)整呼吸。不一會兒，他感覺到排汗的速度減緩下來了。他微微睜開一下眼睛。這時候，他注意到了梧桐樹旁邊的那個電話亭。他的身體激動了一下，萌發(fā)出向人傾訴的欲望。他馬上想到的是他的兒子。但是，這種想法馬上又讓他非常恐慌。他不想重復(fù)他們上一次的通話。他不想再受“那場噩夢”的恐嚇，不想再受“不在乎”的責(zé)備。

虛汗止住之后，X的感覺好多了。他向人傾訴的欲望變得比剛才還要強烈。他走進電話亭，靠在隔板上，撥通了他兒子的電話。他沒有想到一聽到他兒子的聲音，自己會又恐慌起來。他有太多的話想對他說，又不知道應(yīng)該從何說起，也許他首先應(yīng)該替自己辯護，因為他從來沒有“不在乎”過他……也許他首先應(yīng)該祈求他的原諒，因為他有“不在乎”的感覺……也許他首先應(yīng)該告訴他剛才他受到的傷害……也許他首先應(yīng)該向他打聽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是他母親的上司還是下屬？

他的兒子又極不耐煩地“喂”了兩聲，然后，極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

兒子的“極不耐煩”讓X無法接受。他沖動地掛上話筒，沖動地取下話筒，沖動地按下了重撥鍵。可是還沒等他的兒子接起電話，X又非常后悔了，他還是不知道應(yīng)該從何說起。他自己恐慌地掛斷了電話。

用較長的時間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之后X才再次按下重撥鍵。這一次，電話鈴響了很久，X也沒有聽到反應(yīng)。他不相信兒子會不接他的電話。他耐心地等待著。他對了，電話被接起來了。但是，與第一次不同，這一次，電話那邊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這出乎意料的情況打亂了X充分的思想準備。X需要重新準備他的開場白。他終于準備開口的時候，話筒里傳來他兒子粗暴的罵聲：“你這騙子，你到底說不說話？！”

X被這罵聲驚呆了，他甚至都沒有在意兒子再次掛斷電話的粗暴。等到恢復(fù)過來之后，他馬上就懷疑剛才發(fā)生的是他的幻覺。他對著自己手里的話筒冷笑了一下。“你這騙子。”他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幻覺。然后，他松開了話筒，重重地靠在電話亭的隔板上。這時候，他好像聽見了暴雨撞擊地面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比剛才更加虛弱了，他的腳已經(jīng)支撐不住身體。這不是幻覺。他開始順著電話亭的隔板慢慢滑下去，一直滑到已經(jīng)積滿雨水的地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只被風(fēng)暴打翻的小船。他想自己一直沉下去，一直沉到寂寞的河床上。X想自己永遠都沉在那里……他不想再聽見這世界上的噪音。他更不想讓這世界再聽到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