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魂今安在

○陳華文

《大學之魂：民國老校長》,智效民著，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年5月版，32.80元。

近些年來，伴隨著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和社會不斷轉(zhuǎn)型，大學再也不是寧靜的象牙塔，經(jīng)常爆出學術(shù)造假、考試作弊、招生腐敗和貪污受賄等丑聞。何謂大學？何謂大學精神？回望20世紀上半葉的大學，或許可以得到更多的啟示。《大學之魂：民國老校長》（中國華僑出版社2012年5月版）的作者智效民在廣泛收集史料的基礎上，介紹了民國時期蔣夢麟、胡適、梅貽琦、張伯苓、竺可楨、任鴻雋、羅家倫、胡先骕八位大學校長的往事。了解這些校長的辦學理念和育人思路，對于全面認識大學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如何辦好大學，校長起著關(guān)鍵之作用。校長作為大學的掌舵人，其學識眼光、人格魅力和治校才能，決定著大學的命數(shù)。

北京大學是中國近代第一所大學。也許它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的原因，早期這里的學生上大學就是混文憑，將來做官發(fā)財。校長蔡元培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種面貌。他大刀闊斧的改革，使得北大在很短時間煥發(fā)生機。遺憾的是，該書對蔡元培的介紹一筆帶過，并未對其教育改革進行深入論述。

北大歷任校長中，蔣夢麟（1886-1964）是任職時間最長的一位。他年輕時留學美國，師從實用主義哲學家杜威，博士畢業(yè)后到北大擔任教育學系教授，1919年經(jīng)蔡元培推薦，主持北大校務，此后20年時間擔任北大校長。五四學潮中，他對學生“起哄鬧事”持批評態(tài)度，但還是把五四運動比作中國文藝的復興。他希望通過五四運動，“把中國萎靡不振的社會、糊糊涂涂的思想、畏畏縮縮的感情，都一一掃除”。在他眼里，大學就是一個獨立的團體，不喜歡、也不情愿統(tǒng)治者介入大學管理事務。他扭轉(zhuǎn)北大的官僚作風，讓教授直接參與大學管理，走教授治校的道路。他還倡導學生自治。他認為，讓大學生自治，可以發(fā)揮他們的創(chuàng)造力，培育一種團結(jié)協(xié)作的精神。蔣夢麟的這種治校理念，其實深受西方文明的影響。

民國大學校長中，胡適（1891-1962）的名氣最大。他兩任大學校長，一在中國公學，一在北大。他深受老莊思想影響，強調(diào)“無為而治”。這種治校方式其實是抓大放小，有所為有所不為。民國時期，文理分科在大學已經(jīng)盛行，胡適認為，作為大學，文理必須溝通，過早接受專才教育，不僅會因為知識面狹窄而難成大器，還容易成為會說話的工具，不會思考的奴隸。胡適看重學歷，更看重學力。比如在中國公學時期，他聘請只有小學文化的沈從文任教。沈從文不善言辭，第一次登臺上課，十分鐘說不出一句話，使得課堂非常尷尬。但是胡適堅信自己的眼力，沈從文后來果然在文壇、教壇縱橫馳騁。這樣的事情在今天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梅貽琦（1889-1962）校長無疑是清華大學的一張名片。他性格內(nèi)向，做事謹慎，為人低調(diào)，是一位務實開拓的校長。“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已經(jīng)成為經(jīng)典名言。殊不知這句話后面有其歷史原因。當時清華辦學經(jīng)費充足，在全國高校中首屈一指。他剛?cè)涡ｉL時，清華大興土木，購買大量圖書儀器，為了建設大學這是無可厚非的。梅貽琦提倡花費有度，把更多的錢花在引進教授人才方面。在他看來，一百棟大樓，還抵不過一位學術(shù)大師的影響力。這位在美國學工科出身的校長，強調(diào)有效的大學管理。在他主持下，制定了《清華學校組織大綱》，確立了教授治校的管理模式。但是國民政府強調(diào)校長治校、教授治學，這種理念和統(tǒng)治者意志相左。梅貽琦頂住壓力，極力推行教授治校的模式。后來，他還把這種模式帶到西南聯(lián)大。梅貽琦是廉潔奉公、兩袖清風的校長。在清華任校長時，他主動放棄了校長的幾項特權(quán)，他用自己的薪水買辦公用品。他也要求學生平時穿布衣布鞋，不沾染紈绔子弟的習氣。他的四個子女都在聯(lián)大讀書，絕不給子女補助金。由于家境清貧，他的太太為了補貼家用，自制點心，瞞著梅貽琦到昆明街上去賣。新中國成立后他漂泊海外，清華的基金賬目，他一分一厘絲毫不差保存著。

南開大學是中國的第一所私立大學，創(chuàng)辦者張伯苓（1876-1951）為此作了很多努力。私立大學最大的問題就是資金問題，張伯苓天生就是融資高手，他四處化緣，也有吃閉門羹的經(jīng)歷，但從未放棄。他說過，我不是乞丐，我是為了興辦教育而“找錢”，即便被擋駕，也不丟人。對于大量捐款，張伯苓沒有將一分錢納入自己的腰包。他辦大學，不是為了盈利，而是為了振興教育。張伯苓和師生們是積極的主戰(zhàn)派，日軍為了報復，1937年動用飛機炸毀了美麗的南開校園。可張伯苓并未屈服，更激發(fā)了他的愛國之情。抗戰(zhàn)中，南開與北大、清華南遷昆明，組建新的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

一所大學的校園可以毀壞，但是精神卻不容易打垮。張伯苓的教育理念都包含在南開大學“允公允能”的校訓中。這句話脫胎于《詩經(jīng)》，其意思是既有文德又有武功之意。張伯苓解釋道：“允公允能就是要培養(yǎng)學生愛國愛群之功德，與服務社會之能力。”民國時期的南開，其育人目標是要為現(xiàn)代社會培養(yǎng)公民，而不是傳統(tǒng)社會的順民。

浙江大學，民國時期就是“重點”大學。它能聲名遠播，與校長竺可楨（1890-1974）治校之功密不可分。這位才華超群的氣象學家，是被蔣介石欽定為浙大校長人選的。起初竺可楨癡迷科學，對校長一職并無興趣，在半推半就中上任。他給國民政府提出三個條件：財政須源源接濟；用人校長有全權(quán)，不受黨政干涉；時間以半年為限。

竺可楨治校理念中把科學精神植入進來。他認為教授并不是一個頭銜、一種待遇的象征，教授是一群“以研究學問為畢生事業(yè)，以作育后進為無上職責”的人群。對于學生，他也有自己的觀點：“我們受高等教育的人，必須有明辨是非，靜觀得失，慎密思慮，不肯盲從的習慣。”如何養(yǎng)成這種習慣？他說，大學教育的目的，應讓學生掌握學習的方法，開辟求知的途徑，并通過研究學問來培養(yǎng)他們的反省精神和批判精神。

民國時期，任鴻雋（1886-1961）主持的四川大學、羅家倫（1897-1969）主持的中央大學、胡先骕（1894-1968）主持的中正大學，都是青年學子青睞的高等學府。

四川大學位于偏遠的成都，任鴻雋為了辦好這所大學，高新聘請海內(nèi)外名家加盟；為了吸引生源，他把學費從20元下調(diào)到12元；為了解決師生的后顧之憂，他大力修建校舍、圖書館和教學樓。在辦學中他強調(diào)學生的自學能力和理論聯(lián)系實際。為了避免大學教師的近親繁殖，他辭退了思想陳腐、教學方法落后的四川籍教師。這一措施引起軒然大波。由于樹敵太多，他擔任校長兩年后主動辭職。

位于南京的中央大學是在多所大學基礎上合并的高校，政治意識形態(tài)較為濃郁。羅家倫妥善處理好學術(shù)與政治之間的關(guān)系。他說：“我們主持教育行政的人，乃是犧牲了自己做學問的機會，來為大家準備下一個環(huán)境做學問的。這是大學校長的定義，這也可以說是大學校長的悲哀。”羅家倫有意把該校建成英國的牛津大學，參照國外大學模式，規(guī)劃建設大學城。抗戰(zhàn)爆發(fā)后他的宏偉計劃擱淺。他是愛校如家的典范。抗戰(zhàn)時中央大學西遷重慶，為了農(nóng)學系在重慶能持續(xù)開展研究，他組織工作人員將那些從國外進口的牛豬雞鴨等禽畜，花費一年之時間輾轉(zhuǎn)運到重慶。中央大學的西遷是在日軍抵達南京前的一次有計劃、有組織的大規(guī)模的遷徙。

中正大學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創(chuàng)建于江西抗戰(zhàn)后方泰和的一所綜合性大學。校名取義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理念“大中至正”。首任校長胡先骕是當時著名的植物學家，這位留美博士是一個率真可愛的狂人。他曾在公開場合說：“我是國內(nèi)國外有名的科學家，我的名字早已在歷史上注定了。”這樣的人治理一所大學，也十分獨特。他對學生常常語出驚人：“人總有一死，與其默默無聞地生，不如轟轟烈烈地死，茍且偷生的習慣必須革除。”他在政治立場上是一個保守主義者，他說：“好高騖遠、向往革命是青年的通病。”胡先骕是一個思想復雜的校長，但是在抗戰(zhàn)中辦大學的貢獻有目共睹。

在中國現(xiàn)代大學歷史中，優(yōu)秀的大學校長其實遠不止書中羅列的這些，只是從知名度、影響力方面來看，八位校長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們都具有強烈的愛國之情和人文關(guān)懷，盡管政治信仰各不相同，但絲毫也不能磨滅他們?yōu)橹袊逃鞯钠D苦探索。總的看來，他們都注重培養(yǎng)學生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強調(diào)通識教育和學生高貴品格的培養(yǎng)。八位校長具有鮮明的個性和獨特的人格魅力，都是“私塾”一代，國學功底扎實，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了如指掌，同時無一例外具有海外游學經(jīng)歷。這種中西兼修的知識結(jié)構(gòu)，使得他們具有開闊的國際視野。他們?yōu)楝F(xiàn)代大學建設所作的種種努力，成為今天高等教育寶貴的精神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