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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碧秀
(雷碧秀,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博士生)
臺灣地區向來不重視出版產業,水牛出版社前任社長彭誠晃直言:“在臺灣,出版是個自生自滅的行業。”臺灣出版業發展環境存在諸多問題,現階段,臺灣出版行業主管機構并不了解產業真實狀況,難以制定合理的指導政策;理應促進數字出版轉型的優惠政策卻存在方向錯誤;而行業組織各謀其利,不協調產業整體訴求;這些已成為現在最令臺灣出版業感到痛楚的幾個問題。
臺灣早期國民黨黨政時期,因為“新聞出版”原為政府喉舌,所以國民黨在施政和用人布局上都依黨政體系來管理新聞出版。在五六十年代的戒嚴時期,臺灣主流媒體的負責人,如《聯合報》的王惕吾先生和《中國時報》的余紀忠先生皆有黨政軍人背景,甚至正中書局、中華書店等皆是黨營機構,由于產業壟斷,新聞出版行業利潤極為豐碩。在此背景下,1999年臺灣出版法廢除之前的官版《出版年鑒》,可信度也較高。
隨著“解嚴”和出版法廢除之后,臺灣地區有關出版的管理單位一度為“新聞局”出版事業處(已于2012年5月20日裁撤并入“文化部”),此單位因沒有實權而改以獎勵和指導為主要功能。而歷任政務官則由沒有新聞出版相關專業背景的人員擔任,以官方考試為任職管道,對出版行業缺乏真正了解,主要依靠官方的出版產業調查探尋出版業現在的產業情況并制定指導政策。而官方沒有常設的出版研究機構,《出版年鑒》中的產業報告則通過招標委辦,問題重重,臺灣官方出版產業調查的歷年沿革情況見表1。官方的出版產業調查研究主要存在以下問題:(1)政府執行單位不一;(2)以招標項目方式發給有關機構處理,但招標執行單位經常更替;(3)調查編目格式不一;(4)缺乏專責、專業的出版產業研究調查機構;(5)產業問卷調查之回收與效度不彰。

表1 臺灣官方出版產業調查沿革
這樣出臺的官方產業調查研究報告中有關出版產業的實際營運財報數據很多都是推測出來的。在臺灣,出版業被歸于制造業,出版商往往為了避稅會再另組一家出版公司以分散營業稅,造成臺灣幾乎沒有大型出版社,而小型出版社非常之多。臺灣自出版法廢除后,個人也可以出書,申請書號后也可不出版,書號統計數據和實際出版的數目往往有很大的出入。臺灣《出版年鑒》所統計的臺灣出版社登記有一萬多家(如圖1),一年出版量有四萬種以上,這僅是數據上的假象,實際在出版市場運作的出版家數不超過一千家,對于登記且每年出版的家數和申請書號卻沒有出書的情況究竟如何?營業額排行情況如何?這些才是出版統計應有的重點,但官方的產業調查卻始終沒有準確的數據。更有甚者,官方產業調查連該有的范式體例都缺乏。這樣的產業調查無法忠實呈現出版市場,其權威性又在那里?因此,臺灣出版業對官方出版產業調查統計數據均采取不信任的態度。而政府據此當然就無法合理制定長遠指導規劃以有效整合臺灣地區出版資源。

圖1 2012年臺灣《出版年鑒》中統計的出版家數歷年分布
數字出版是出版業發展的未來方向。臺灣的數字出版政策卻由圖書館學背景的教授策劃執行,推出的則是以知識的公共化為訴求的數字出版倉儲政策,而非數字出版產業推進政策,導致臺灣數字出版陷入難以產業化之境。
2000年,臺灣官方即籌備面向數字時代的產業結構調整,施以政策輔導。當初提出的數字內容產業草案竟沒有列入出版業,為此引起臺灣出版界的嘩然抗議,此時主管單位才趕緊編列一項數字出版典藏計劃。官方認為臺灣沒有一位具有權威性的出版學者,故而找了圖書館學的學者來擔任計劃的推動者,數字出版產業也就名不正言不順地在數字出版典藏計劃這一條目下推進。臺灣的“經濟部工業局”承辦數字出版產業發展策略及行動計劃,因不了解出版產業環節的困境所在,于是聽從臺灣出版人何飛鵬的建議,開始“點火計劃”,希望臺灣出版業盡快加速電子書的發展,讓傳統出版業轉型。自2008年起實施的點火計劃,每年投入一億新臺幣(約2000余萬人民幣),先培植三至五家大型領航者,然后帶領小出版社轉型至數字出版。而在筆者參與審查投標廠商的計劃書評估指標時,發現指標竟由智慧藏學習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聯合在線數位閱讀網等幾家少數廠商來編列,而不是廣納相關出版從業人員的意見,筆者發現政府在相關的出版政策上總是選擇遠流、聯合線上、城邦等這三家輪替為政策的執行單位,投注的經費和資源也獨厚少數幾家,實屬不公平現象。
按照規定,投放計劃案以爭取經費的出版商其資本額應不低于3000萬新臺幣(約600余萬人民幣),臺灣出版商家眾多,其中九成資本額在1000萬新臺幣以下,故此指標實質上就是在獨厚少數的幾家出版商如遠流、聯合線上、城邦等出版集團,臺灣一般出版社憑借小資本根本無法爭取到經費開展數字出版。而數字出版必須大資本的運作,臺灣最早投入電子書產業的先驅是已故的溫世仁先生,他自2003年在英業達(臺灣知名的電子公司)投注十幾億元、近十余年時間研發的電子書平臺計劃已宣布停止,因為使用者必須另外購買終端和軟件,還要隨身攜帶這二者才可閱讀,再加上版權的取得困難,溫世仁感嘆地說,電子書已死。連英業達以龐大的資本去試運電子書平臺都無法成功,又如何要傳統的小資本出版社去面對數字出版?而點火計劃又被少數顧問公司占了官方的資源去運作各自公司的數字化,卻不著眼于整體的出版業轉型。
同時,因為此計劃為數字出版典藏,所以電子書得送交公共圖書館典藏,這讓參與此計劃案的眾多出版社非常惱火,電子書免費出借給大眾閱讀壓縮了紙本和電子版的銷售市場,使出版社自己承擔損失。可以說,官方執政者的獎勵政策實際上無法推動甚至阻礙了數字出版產業的未來發展。在2012年12月20日“第12屆東亞出版人會議”上王汎森說:“數字典藏與數字學習計劃實施十年為的是知識公共化,而最近幾年臺灣文創產業發聲希望可以有盈利,這二個主題是矛盾,社會的要求是要產業化,而學術界是想要知識的公共化……,這是我執行數字計劃很困惑的地方。”學者若推動數字出版僅為了知識的公共化,出版業做書若僅是朝向公共化,那么何來書業的未來呢?
臺灣的出版產業總是追隨著美日的步伐,行業公會很早就開始建立(如表2),但缺乏像美國和日本的行業公會的作用。在出版自由的大環境下,臺灣出版業應擬訂同業行規,保障產業的健康運營,尤其在全球出版市場競爭下,更應該有行規可以依從,并以建立健康的出版產業為目標。但是很可惜,臺灣的出版公會、協會,長期為各自團體牟利,缺少為大局利益著想的大出版家,使得官方也無法了解出版業的整體訴求是什么,各公協會皆為它自身的利益相爭斗。
臺灣出版企業眾多,而又以家族經營為主,鞏固自身的利益無可厚非,但若產業圈本身無法團結,便會導致臺灣官方覺得出版業是燙手山芋的窘況。陳萬雄先生早在1993年滬港出版年會上即真知灼見一語道出臺灣出版業的困境,20世紀8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臺灣的圖書市場已達飽和狀態,“從人口密度計算,雖然臺灣號稱是世界出版量最大的,但如果撇開買版權或從大陸引進的中文圖書,其實她本土的出版量很少。”臺灣出版業開發原創作品的動力和資金不足,編輯人員薪資水平比二十年前還要低,導致人才不愿意從事出版,剩下的家族出版人自嘆這是夕陽產業。

表2 臺灣地區出版產業相關公協會
臺灣地區雖然出版自由,市場開放,但也面臨市場小、競爭激烈、難以對抗大資本運作模式下的全球性競爭的困境,而現在臺灣出版業自身的發展環境又存在諸多問題。官方出版主管單位沒有確實可靠的產業評估,搞不清楚到底出版業要先解決什么樣的問題,制定的出版指導政策難以對產業給予有效指導。而推動數字出版的計劃存在方向錯誤,很難幫助臺灣大量的傳統小出版社實施數字化轉型,無法真正推進數字出版業。加上出版業相關公協會各自擁其利益,并不團結一致,致使臺灣地區出版業目前很難走上康莊大道,臺灣出版的未來困境重重。
注釋:
① 參見邱炯友2012年8月29日在南京大學全國暑期學校所做的《出版轉型與發展趨勢研究》報告中,就臺灣圖書出版產業政策與有關新興議題所發表的說明.
② 臺灣“文化部”. 2012出版年鑒[M]. 臺北,2013.
③ 臺灣“經濟部工業局”. 新興產業旗艦計劃書[M]. 臺北,2008.
④ 陳萬雄.九〇年代的海外出版趨勢[A].滬港出版年會論文集[C]. 香港三聯書店,1998:315-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