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蘇_卞冬梅
能否行之有效地開展新詩教學,基本的前提是必須對中學語文教育與新詩的現狀及其關系方式有一個科學和準確的認知。而科學和準確的認知又必須建立在科學的調查和分析之上,只有通過科學的調查和分析,才能發現問題,找到解決問題的對策和方案,逐步建構起針對新詩這個特定文類的教學模式。2011年12月開始,研究者以“新詩和中學語文教育”為專題進行了廣泛的調查和訪談。為保證調查的效度,研究者在城市、縣城和鄉鎮各選擇了一所中學的高一學生作為樣本進行隨機抽樣調查,共發放問卷558份,每所中學發放問卷均為186份,回收551份,其中有效問卷548份。調查從四個方面展開,包括中學生對新詩的態度、中學生新詩閱讀現狀、影響中學生新詩閱讀的因素和中學生期待的新詩教學等方面。從回收問卷的數據分析來看,城市、縣城和鄉鎮中學樣本的差異性并不明顯。
中學生對新詩的態度是開展新詩教學的基礎,也是我們設計具體的教學策略、建構具體的教學方法和模式的重要依據。我們能夠想象,如果學生對新詩的情感認同高,老師、家長以及整個中學語文教育對中學生閱讀和寫作新詩肯定和激勵多,且輔助以適當的教學活動和檢測方式,肯定有利于中學新詩教學的開展。問卷就“中學生對新詩的態度”設計的問題是考察學生整體的、直覺的對新詩的感受,按照對新詩的親近程度,本次調查設計了“很喜歡”、“一般”、“不喜歡”、“很不喜歡”以及“其他”五個選擇項。
由表1可知,很喜歡新詩的中學生甚少,大多數人是無可無不可的“一般”,這是中學語文新詩教育的前提。應該說,這不是新詩單獨的命運,而是整個文學在中學語文中的現實。如果我們進一步對文學和中學生的關系作一個調查,相信其結果大致和新詩的情況差不多。因此,我們應該意識到,我們是在整體中學生對文學疏遠的狀況下開展的新詩教學實踐。意識到這一點,在很多時候,即便客觀上存在新詩的文類特殊性,我們談新詩的教學就不能就新詩談新詩,而是應該將新詩教學放在整個中學語文教育的文學生態中去考量。

表2.中學生新詩閱讀狀況
而表2則反映出,中學生新詩的閱讀量很低,經常讀的僅占4.9%,而且基本不讀的占到了34.5%,事實上偶爾讀的60.6%的中學生,主動閱讀新詩的也是頻率很低的。從表中可以看出這門課程缺乏引導,主要由著天然的興趣。而從學生們的閱讀動機來看,大部分是很模糊的,沒有明確的動機。隨意看看,占到了35.9%,當然我們也欣慰地看到相似比例的學生(31.4%)還是認可新詩對于提高文學素養的積極作用的,盡管18.6%的學生明確指出閱讀新詩僅僅是為了應付考試。中學生的閱讀途徑現在很廣泛,然而新詩的閱讀,學生主要還是依靠語文教材,占到52.7%,這也反映了學生閱讀新詩自主選擇性的缺乏。但另一方面也使得我們意識到教材建設和課堂教學在當下中學生新詩接受中的重要作用。網絡是現在中學生最為依賴和熟悉的閱讀媒介,網絡閱讀新詩占到24.3%,網絡詩歌和傳統詩歌有著很大的差異性,因此需要正確地指導學生看待和欣賞這類新詩對中學新詩教學的問題。而與之相較,通過傳統的文學媒介——文學期刊和詩集去了解新詩的很少,各占了9.5%和10.6%,這提醒中學語文教育,讀圖時代來臨,閱讀方式發生變化,中學語文教學必須有切實的應對策略和方法。
中學生新詩閱讀狀況,尤其是自主選擇性的閱讀狀況堪憂,這也是中學新詩教學這個課題研究重要的現實意義之所在。究竟是什么因素影響了新詩教學?是我們生活本身的詩意匱乏,還是我們的中學新詩教育沒有盡到責任?中學生如何看待他們閱讀和接受新詩的最重要的媒介——教材?對這些問題的調查和探討,一方面可以使得我們找尋到妨礙中學生新詩閱讀的因素,另一方面也使得我們可以在教材建設、教學目標的確立、教學內容的安排、教學方法和模式的設計等方面有針對性地開展工作。

表3.影響中學生新詩閱讀的因素
出乎意料的是,在對“你認為哪些因素妨礙了你對新詩的親近”這一問題的回答中,問卷數據顯示,答案并不是我們預先想象的“生活缺少詩意”和“新詩難懂”,而是集中在教材、教學方法和考試這些中學教育的具體環節上,其中認為“教材新詩選篇不當”更是高達72.6%。在隨后追加的針對教材的兩個問題上,對教材“很滿意”和“基本滿意”的兩者相加只有20%。之所以對教材不滿意,原因則主要集中在新詩“距離我們生活太遠”、“陳舊,沒有時代氣息”、“過于淺顯,沒有詩味”三個方面。
我們生活在一個“詩意自然在衰減”的時代,這對詩人無疑是一種挑戰。“今天的詩意,對詩人的要求更高了……當我們不再依賴任何技術,沒有對仗,沒有押韻,沒有典故,也沒有詞匯的各種限制,什么都能寫到詩里,靠的就是我們人類基本的敏感”,“它只能得到一種瞬間的籠罩,瞬間的閃現”(王小妮:《今天的詩意》,《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第5期)。也許,作為一名普通的中學語文教師不一定有著詩人“詩意自然在衰減”的敏銳,但是,如何在“詩意自然在衰減”的現實語境中開展詩歌教學,對于今天的中學語文教學卻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
不僅是“詩意自然在衰減”,網絡怎樣改變“詩生活”也是另外一個需要細究的話題。博客、個人網站越來越顯示出自我掌控的“私媒體”特征。一定意義上可以說,博客、個人網站等的崛起,預示著中央集權制度下的大眾傳媒正碎片成一個一個的“私媒體”。在這樣復雜的媒介和文體中間,和傳統詩歌相比,網絡詩歌必然發生新的革命性變化,比如它會更生活化,近乎紀錄片和流水賬。從中學語文教學出發,網絡詩歌和中學語文教材中的新詩之間的美學差異相當明顯,如果不意識到網絡所帶來的詩學變化,不尊重變化中所帶來的新詩發展,不用一種“當代”眼光進行教學,將無法解決“我”在當下而教材或選文在過去的現實問題。因此詩歌教育的困境可以說是世界性的,從廣遠的歷史角度來看,詩歌的邊緣化是現代社會崇尚科技、人文衰微的必然后果之一。
中小學語文教學對文學經典化的實踐意義應該說早已被證明。2012年3月10日,在江蘇太倉沙溪中國新詩論壇上,吳思敬、林莽、劉福春、王光明、耿占春、唐曉渡、陳超等國內重要新詩研究專家參與的“新詩十九首”評選再次證明了這一基本事實。這次“新詩十九首”評選范圍設定的“抒情性較強的短詩(約在六十行以內)”和中學語文教材入選新詩的體量大致相當。從評選的結果看,因入選中學語文教材而被廣泛傳播和接受的《再別康橋》《雨巷》《斷章》《我愛這土地》《鄉愁》《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死水》《相信未來》等進入“新詩十九首”。中學語文教學再次顯示了其強大的參與文學經典化和文學史建構的力量。
有著悠久的詩教傳統的中國,詩歌的“教”與“學”曾經不是一個問題。在古典文言詩歌時代,一方面,平仄、押韻、對仗等尺度規范著詩歌的寫作;另一方面,詩歌的“教”與“學”也循著這些尺度逐步建立起自己的范式和章法。只有到了現代,隨著詩體的解放,自由詩、白話詩時代的來臨,傳統的詩學規范瓦解,新的詩學規范仍然處在未完成的建構中,詩歌的“教”與“學”才成為一個困擾語文教學的難題。特級教師李鎮西認為:“詩歌教學一直是包括我在內的許多語文教師的難點。”(李鎮西:《聽李鎮西老師講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37頁)這里提供一個正在南京某中學高二年級實踐的“讀同時代的詩”的新詩教育案例,其出發點是基于今天的文學教育現實:中學文學教育與同時代文學的關聯度很低。具體到目前中學文學教育中的詩歌現實:一是,教材中傳統的經典新詩,已經成為僵化的經典,中學語文教育參與文學的經典化使得并不優秀的詩歌成為經典;二是,正在經典過程中而未完成經典化的新詩,或經典化程度不高,或與學生的精神成長和生命再造無關;三是,青春期的學生應該是處于文學中的詩的年齡,但他們的語文生活卻與詩無關。作為教材和讀本的補充,遴選出十四首“同時代的詩”,內容涉及青春、成長、愛情、故鄉、祖國、自然、詩人、詩藝等方面,具體篇目有:《成長的錯誤》(韓東)、《少女十四行》(楊黎)、《紫色》(林雪)、《野葵花》(藍藍)、《黑夜的獻詩——獻給黑夜的女兒 》(海子)、《北凌河》(小海)、《懷抱中的祖國》(孟浪)、《墓志銘》(俞心樵)、《鏡中》(張棗)、《神賜》(王寅)、《白日夢之十九》(北島)、《現實》(柏樺)、《公開的獨白——悼龐德》(歐陽江河)、《餓死詩人》(伊沙)。遴選詩歌的標準是藝術上有可取之處的短詩、有可能被記誦的句子、有普適的人類情感或對世界有批判性的思考,而且這些詩是和學生同時代的,能喚起學生詩意想象的。所謂同時代不僅僅是和學生年齡意義上的共時性,因為學生今天所處的當下時代,和之前的時代有著割裂不斷的精神聯系。一定意義上,“文革”后的中國迄今仍是一個未完成的、成長中的“同時代”。每周一首,一學期完成。“讀同時代的詩”,是整個“讀同時代文學”的一個部分。
“讀同時代的詩”、“讀同時代文學”,建構的是最基本的文學生態。一切的文學教育實踐在中學語文教育中能夠得以兌現,首先都得是中學生將文學作為自己日常生活中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