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的故事

霍雨豐

枕，作為必不可少的寢具，在古代典籍中屢見其身影。

我國古代第一部詩歌集《詩經》中就有“寤寐無為，

輾轉伏枕”的詩句——描述的是古今相類的害相思病的少男少女睡不著覺跟枕頭鬧別扭的情形。

枕頭作為愛情或夫妻的代名詞自古已有，東漢時的著名詩篇《孔雀東南飛》中就有“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的句子，三國時的文學家曹植在他的《種葛篇》中也寫道：“與君初婚時，結發恩義深。歡愛在枕席，宿昔同衣衾。”在這里同枕同席成了和美夫妻的象征。俚俗用語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枕眠”，也是這個意思。

但“枕席”也有它最為凄涼的一面，《淮南子·本經》：“凍餓饑寒，死者相枕席。”漢代桓寬的《鹽鐵論·周秦》寫道：“趙高以峻文決罪于內，百官以峻法斷割于外，死者相枕席，刑者相望。”

《晉書·桓溫傳上疏》中還有這樣的話：“夫盛衰常理，過備無害，故漢高枕病，呂后問相……”說的是漢高祖劉邦重病臥床時，呂后問未來丞相的人選。清代固濟著《晉略·明帝紀》：“朕枕疾已久，常慮忽然。”拿疾病作枕頭，形容疾病纏身或死期將近，實在體現了高超的修辭工夫。

“高枕無憂”的心境是現代社會高壓力下許多人的渴望，但如果真像這個成語所說的，把枕頭墊高，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睡覺，那就錯了。醫學表明，枕頭的高度是有講究的，最理想的高度是15厘米，如果高于15厘米，就算是“高枕而憂”了。

但“高枕”卻可形容社會太平景象，如《楚辭·九辨》中寫道：“堯舜皆有所舉任兮，故高枕而自適。”《戰中策·魏策》記載，張儀以連橫政策游說魏王，并說：“大王事秦，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由此可見，小小的枕頭也能成為國家形勢的顯示器。

“高枕無憂”的反義詞是“枕戈待旦”或“枕戈寢甲”。拿兵戈作枕頭，放在自己的后腦底下，諸君想想是什么滋味！所以人們常用這兩個成語形容嚴峻的戰爭形勢。如《晉書·劉琨傳》載，（劉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

《晉書·赫連勃勃載記》：“朕無撥亂之才，不能弘濟兆庶，自枕戈寢甲，十有二年，而四海未同，遺寇尚熾。”不平之氣，躍然紙上！“枕戈寢甲”也作“枕戈坐甲”，《周書·文帝紀》：“上與侯陳悅書曰：‘如其鼠首兩端，不時奉詔，專戮違旨，國有常刑，枕戈坐甲，指日相見。”

說到枕的故事，在這里不能不提《枕中記》。這是一部著名的唐代傳奇，作者沈既濟，成書于大歷年間。描寫的唐代開元年間盧生在邯鄲客店中遇到道士呂翁，盧生自嘆貧窮，道士授給他一個神奇的枕頭，說枕上它就會稱心如意，“其枕青瓷，而竅其兩端”，盧生剛枕上就進入夢中，當時客店主人正在蒸煮黃粱小米，盧生在夢中遍歷人間富貴榮華——娶妻、登第、做官，位極人臣，最后死于任所。醒來后發現主人的黃粱小米尚未蒸熟，因有所悟。作品對當時熱衷功名的人作了諷刺。后世的“一枕黃粱”“黃粱一夢”“邯鄲夢”均本于此。其后明人湯顯祖作《邯鄲記》、清人蒲松齡所作《聊齋》中的《續黃粱》都是源于《枕中記》。宋代陸游在《閬中作》中寫道：“俱是邯鄲枕中夢，附鞭不用憶京華。”清代袁枚則有“古今最是夢難留，一枕黃粱醒即休”的感慨。毛澤東《清平樂·蔣桂戰爭》詞：“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郭沫若在形容江青的野心時也寫了類似的詞句：“自比則天武后，一枕夢黃粱”，是十分貼切的。

關于瓷枕的起源，通常認為創燒于隋，但記載卻只見于唐。《唐書·五行志》：“韋后娣七姨嫁將軍馮太和，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亦服妖也。”

唐宋以降，陶瓷業迅猛發展，陶瓷枕成為陶瓷藝術的一支。古人認為陶瓷枕具有清涼心膚、爽身怡神的作用，所以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公卿王侯、乃至皇帝，都有用瓷枕的習慣。陶瓷枕甚至被認為有“明目益睛，至老可以讀細書”的神奇功效。

很多人有疑問，古人為什么會選擇這種又冷又硬的枕頭呢？據專家研究，人在入睡以后，頭部的溫度一般在34～35.5℃，比體溫要低些，如果頭部的溫度過高，就不容易入睡。古人對此不一定能上升到科學的闡述，但古代的枕頭大多具有清火、安神的作用。文獻中記載了不少用中藥配制而成的藥枕，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提到的“明目枕”，就是一種驅除頭火、明目、醫治頭昏目眩的簡易療法。同樣的，瓷枕具有清涼、去熱的物理性能，自隋代開始就進入了人們的居室。在酷熱難耐的盛夏，瓷枕便成了清熱消暑的好用品。

這里還要說說乾隆皇帝。這位風流天子留下了4萬多首詩，創造了古今之最。其中詠頌文物的近3400首，有一些就涉及瓷枕藝術，摘錄如下以備考：

《詠古瓷枕》：“何年窯冶器，似趙卻非柴。火氣銷全盡，宵眠靜與皆。神安忘枕藉，手舉稱摩揩。欲笑王武子，惟知宜石佳。”

《柴窯如意枕》：“過雨天青色，《八箋》早注明。睡醒總如意，流石漫相評。晏起吾原戒，華祛此最清。陶人具深喻，厝火積薪成。”

《定窯白釉孩兒枕》：“ 粉定寫娃娃，曲肱雙手叉，半瞑態如活，一睡樂無加。藏照意堪寓，忘懷道豈賒。蘧蘧與栩栩，饒語笑南華。”

《珍珠地劃花腰形枕》：“瓷中定州猶椎輪，丹青拂藉傳色紛。（遺）茲芳枕質樸淳，蛤粉為釉鋪以勻。鉛氣火氣凈且淪，粹然古貌如道人。通靈一穴堪眠云，信能忘憂能怡神。至人無夢方宜陳，小哉邯鄲（漫）云云。”

《詠宋瓷枕》：“埏氏初凝土，陶人為鑿壞。千年火氣盡，一晌黑甜來。金玉徒奢制，松榴遜樸材。誰云礙穩寐，藉可至蓬萊。”

《詠定娃娃枕》：“荷花荷葉貼腰馣（ān），跪股曲肱睡正酣。作枕卻供他人寐，前三三即后三三。”

責編 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