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電影多義性的表現手法

■曾欣瑜

（作者系云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研究生）

電影是一門視聽結合的藝術。聲音語言、畫面鏡頭語言在光影琉璃的電影世界里傳遞著豐富的信息。橫看成嶺側成峰，多義性的電影作品總是給人開放的思考空間，這樣的作品打破了傳統電影單一的表意，使得整部影片變得更加豐富多彩，飽滿立體。

電影的多義性，對描繪現實生活、刻畫人物心理、營造氣氛、表達情感、展現哲理方面起到了非常巧妙的作用。那電影的多義性如何表現呢？歸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四種表現手法。

一、開放式的結尾

開放式的結尾是指創作者沒有給影視作品一個明確而清晰的結尾，主人公的命運是未知的，一切都是未完待續并具有多重可能性的，從而可以讓觀眾進行多重讀解。

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影片《霧中風景》，主要講述了一個關于“尋父”的故事，姐姐維拉帶著弟弟從希臘出發，準備去德國找尋從未謀面的父親。一路上兩個勇敢的孩子歷經艱難險阻和重重考驗，終于來一棵樹面前。影片結尾，姐弟倆緊緊與大樹相擁。這個像謎一樣的結尾，給予觀眾多種解讀的空間。

再往前倒帶，我們可以看見，兩個孩子趁著夜色坐小船偷渡，被邊界巡警發現。黑夜之中，“砰”地傳來一聲響亮的槍響。隨后，淡入了一個白霧濃濃的畫面。漸漸地，畫面中出現了一個朦朧的黑影，傳來弟弟的聲音：“醒醒，天亮了，我們在德國了。”弟弟的輪廓漸漸清晰，四周一片朦朧。弟弟安慰害怕的姐姐：“別怕，我跟你說個故事。一開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后來光線才出現……”這是姐姐過去常對弟弟講的故事，也是《圣經·創世紀》里的故事。

濃霧漸漸散去，鏡頭中，四周荒蕪。姐弟倆牽著手奔跑向遠方的樹，緊緊地抱著那棵樹，仿佛那就是“德國”，那就是“父親”，那就是他們的“希望”。

至于霧中的那棵大樹，在影片中曾被提到過一次。姐弟倆遇到奧瑞斯提斯后，在垃圾箱里撿到一節廢棄的膠片。奧瑞斯提斯對著燈光端詳著廢膠片，開玩笑地說：“在霧里面，遠方那邊，你們沒看到有棵樹嗎？”其實，膠片里什么也看不到，不過天真的弟弟卻相信了。

按照西方人的說法，上帝在霧氣滋潤的大地上，用塵土造出了人，但因偷食了園中禁果，被逐出伊甸園。《霧中風景》影片結尾的場景，我們可以理解為尋找最初的誕生之地。姐弟倆在霧氣中緊緊抱著那棵大樹，也就意味著姐弟倆找到了“家園”，找到了“父親”。這一幕到底是姐弟成功越過邊界的景色，還是導演為姐弟倆所圓的一個幻想呢？我們不得而知。

因為導演并沒有在影片中明確，那聲槍響之后，姐弟倆是生是死。觀眾所看到的畫面亦真亦假，大霧讓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開放式的結局，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交給了觀眾去裁決。

二、多視角地敘事

多視角是指影片在進行敘述時，打破傳統的單一敘事視角，多角度敘述同一個故事。

不少電影藝術家想要打破常規的單線敘事，用多元視角表達同一件事情背后錯綜復雜的聯系。這樣一來，影片內容變得更加豐富立體了。

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的代表作《羅生門》圍繞一起強奸案展開故事。片中人物的陳述中，事情原委各異，證詞大相徑庭。直到影片最后，也沒有交待給觀眾一個真相。讓觀眾們徹底墜入真相的迷宮，搖擺與各式各樣不確定的解釋中。但正因如此，反而取得了更發人省醒的藝術效果。

“影片問世幾十年來，有關其主題的討論一直沒有間斷，存在很大的爭議，這也是影片之所以成為經典的一個重要證明。概括起來，大致有這樣三方面的觀點：一、認為影片表達了人的不可相信與對人性的絕望；二、認為影片表達了對客觀真理存在的懷疑；三、影片抨擊了人的自私、墮落，同時肯定了人道主義……本片如同一個巨大的寶藏，有著立體的，多方面的豐富內涵。”①

在《羅生門》這部影片中，黑澤明運用了多個人物的視角進行重復敘事，而觀眾處在不完全不知的視角觀看影片。多視角手法的運用，形成了影片的多義性，多層敘述層使得影片更加飽滿。

幾個證人在敘述的過程中，以他們的視角還原同一個故事，但觀眾了解到的卻是幾個不同的版本，到底哪個人說的是真話？到底哪句話是真話？

可以說，多義性的表達手法不但給了電影更多的自由，給了觀眾更多的自由，也給了電影創作者更多的自由。如果一部電影需要增強其保鮮期，那么最好的就是豐富影片的多義性。讓觀眾每一次觀看，都可以悟出新的東西，這樣的影片猶如一顆多棱角的鉆石，每一面都可以閃閃發光。

三、多時空的表達方式

不少影視作品還通過對現實、回憶、想象、夢境以及超現實等多時空的穿插拼切，并大量使用蒙太奇、意識流的表現手法，來增強影視作品的多義性。

例如影片《記憶碎片》，導演諾蘭大膽運用倒敘和交叉平行敘事等手法，在影片中大量設置懸念、強化細節、不斷制造沖突，使影片突破了常規的敘事模式，巧妙地將順序、倒敘、插敘、斷續天衣無縫地結合起來，展現出了新的生命力。

影片采用了雙線敘事交叉敘述的手法。整部影片有一條倒敘的彩色故事線索，還有一條插敘的黑白故事線索。故事全片采用彩色和黑白段落交叉敘述，黑白相間，就像斑馬的條紋一樣。

在這部影片中，導演大膽地在開頭就把影片結果擺放在觀眾面前，成功地吊足了觀眾的胃口。這源于導演通過多時空巧妙地安排，挑戰觀眾的期待視野。

假設這部電影是以常規的順序來敘述，那么就是一個簡單的仇殺故事：主人公萊納為妻報仇，尋找兇手，結果被人利用。這樣的敘事，結果往往只兩種：一是萊納歷經千辛，成功地把仇人殺死，二是萊納沒能把仇人殺死。這兩種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但如果是先給結果，后找原因呢？這樣的敘事設置，將極大地豐富了影片的多種可能性，使得觀眾的期待視野更具挑戰性。

此外，諸如環形敘事的《低俗小說》，還有一些特殊敘事的影片，如《通天塔》、《暴雨將至》、《在人生的另一邊》等，都充分發揮了電影顛倒蒙太奇的妙用，打亂時空限制，賦予影片更多的懸念。

又如費里尼大師的名作《八又二分之一》。影片中，現實與夢境交織在一起。多重時空，奇異復雜的套層結構，賦予了影片多義的解讀，這部被譽為電影史上最難懂的電影之一，其表意的多義性一直是電影研究者津津樂道的話題。

影視創作者充分發揮想象力，有效地利用多時空這一表達手法，將自己心中難以名狀的情感和復雜的思想，通過抽象多義的方式進行表達，留出更多自由空間，喚起觀眾豐富的想象。

四、充分利用聲畫語言的多義性

畫面是語言，音樂是語言，音響是語言，顏色也是一種語言，電影語言融合了這些語言的表意手段，再加上象征、隱喻等手法的運用，造成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例如影片《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片尾，在老爺迎娶五太太的新婚之夜，黑夜四周，錘腳聲彌漫在院子的每個角落。已經瘋了的頌蓮在院子里周而復始地繞著圈。鏡頭緩慢回拉，四四方方的院子將頌蓮圍了個嚴嚴實實。表面看來，是受了刺激驚嚇的頌蓮精神失常的表現，仔細一看，從畫面結構上，四面高墻，一個人在院子里來回畫圈，就像是漢字“囚”。繞圈的頌蓮、剛過門的五太太、清脆的錘腳聲暗示著這些妻妾們重蹈覆轍的命運，她們永遠逃不出封建主義男權社會這個高墻的囚禁。

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影片《藍色》中，女主人公朱麗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從此她陷入到了無止盡的悲痛中。影片中朱麗在深藍色的游泳池里游泳，畫面進行了單色化的處理，無處不在的藍色，就像無處不在的“悲傷”，是一張巨大的網，包圍著朱麗，讓她無法超越（巨大的深藍色的泳池）悲痛而得以自由。

藍色不但是憂郁的，也是自由的。在游泳池里的朱麗浮出水面，丈夫生前所作的音樂突然襲來，朱麗心里立刻翻涌起陣陣巨大的悲痛。她只有沉浸在深藍色的水中才能得以片刻的輕松，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想要回到母親的子宮里，被溫柔包圍。這一片段，通過聲畫語言的結合，尤其是畫面色調的配合，賦予了影片更多的深度解讀。

如果說敘事是一部電影的筋骨，那么聲畫語言就是它的衣裝，穿什么樣的衣服，顯示什么樣的品位。聲畫語言的多樣性為塑造一個立體飽滿的電影作品，起到的是錦上添花的妙用。

電影的多義性表達是電影發展的一個進步。對于影片本身，豐富了影片的信息，增加了影片的深度。對于觀眾，豐富多義的影片可以擁有更多的想象空間。對于創作者而言，也將獲得一些更為自由的表達方式。世界是多義的，人的理解是奇妙的，我們有權把解釋權交給觀眾。

注釋

① 周文 著：《世界電影經典解讀》[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9年1月第1版，第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