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抽象藝術探究

甄 玥

（安徽藝術職業學院，安徽 合肥 230001）

中國純粹的抽象藝術近些年來借鑒了西方建立本土化語言體系。在這一過程中實現著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化。中國與西方有各自的文化傳統，中國當代抽象藝術家將西方抽象藝術與中國傳統思想、元素相提取、交替、融匯使用；或者是試圖擺脫西方抽象藝術的影子，尋找純粹東方的抽象思想根源，提出以“道”和“禪”等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及元素來影響中國當代的抽象藝術。

1 西方抽象藝術簡述

西方的抽象藝術開始于20世紀初期。抽象畫的先驅是俄國的康定斯基、荷蘭的蒙德里安等畫家。隨著時代的變遷西方抽象藝術也呈現出豐富的面貌。但西方抽象畫有一些共同的基本特性。它們的內容是表現心靈或是表現純的幾何圖形。同時抽象畫重視畫面本身的色彩和點線等幾何的表現，抽象畫家相信這些色彩和圖案本身蘊含豐富的美感，也能夠直接擊中人的內心。畫家將色彩和幾何圖形、點線作為表達自己內心情感的工具，它們或動或靜，卻都有著強烈的視覺效果。西方抽象畫的存在是為了讓藝術家擺脫具象、觀念、目的的束縛。畫家不再只是再現現實、滿足政治等其他訴求的工具。抽象藝術摒棄了繪畫描繪現實的功能，它努力使得繪畫另一方面的功能得到認同。

抽象藝術并不是隨意的揮灑和涂抹，抽象藝術的表現也不僅僅只有炫目的形式。抽象畫使得繪畫的內容由具體繪畫內容轉變為直觀的感官感受。抽象藝術擺脫了表現功利、現實的目的，從而使得繪畫變得自由。去除了繪畫為現實服務的功能，抽象畫凸顯了繪畫獨立表現內心感受的功能。抽象主義表現的是心理、心靈的元素，而非傳統繪畫當中對自然的模仿、再現。

2 中國傳統抽象思想探源

抽象藝術的表現方式并不是西方獨有的、獨創的。西方的抽象藝術也不是畫家所臆想出來的，它雖然沒有具體的行狀，但它也會從一些自然現象或者動物的形態造型中吸取元素。西方的抽象藝術也不僅僅是一種形狀和形式的表達，它是為了更好的表現精神，從而放棄了對具象的表達。但這并不意味著西方的抽象只是形式的表達而沒有任何的意義。

從這個角度看，雖然抽象畫源于20世紀初，但抽象藝術早在中國遠古時期便存在了，出土的陶器、壁畫等藝術形式上，均能見到抽象的幾何圖形的表現。這些幾何圖形有的是中國古人對于生活中常見的生活生產對象的抽象，如魚頭簡化為三角性的幾何圖案、云紋等，也有的是通過現實和想象結合而產生的，如饕餮紋等。抽象的思想本身存在于中國古人的思維當中。中國道家講求在 “虛、靜”中尋找“道”這個宇宙的最最根本的規律。這樣的思維方式與西方的科學思維是完全不同的。中國古人絕不會認為道的追求能在稱石頭的重量，分析物質的組成這樣具體現實的方式中顯現。這本身就體現出中國人思維當中的一種整體觀和抽象思維的能力。

2.1 中國的書法和西方的抽象繪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漢字本擁有行狀和內涵，書法是漢字的書寫。中國的書法擁有的不僅是實用的功能，它還被賦予豐富的審美功能。中國的文字是一種特殊的幾何圖形，透過這些特殊的幾何圖形，表現的是書法家內心的情感抒發。 “文如其人”，透過書法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因為書法表現的不僅僅是一種文字上的含義。漢字是由象形文字發展而來的，漢字本身的內涵是蘊育在它的形狀當中的。這些形狀的表現離不開點、線的表現。書法講究“氣”的貫通，“力”與“勢”，“剛”與“柔”的結合。書法的線條和韻律都是書法抽象美的表現形式。

2.2 少數民族的繡衣中也蘊藏著大量幾何圖形

這些圖形是高度概括抽象的幾何圖形。且繡衣大多的色彩鮮明，對比強烈。這樣的造型出現，有可能是少數民族對自然山水的一種簡化的記憶；也有可能源于自然崇拜和圖騰崇拜；又或者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抽象和總結。

2.3 中國的潑墨山水畫當中也蘊藏著抽象的美感

當畫家將墨汁潑灑在紙上，而后勾勒出山水行狀，在畫面上便表現出了山石、草木、陰晴雨雪，這些景物實際上便是作畫者胸中的氣象萬千。它不屬于具象，也與西方的抽象藝術是截然不同的。它是中國人傳統的哲學思維造就的一種抽象，表達的是畫者心中的意境。

2.4 中國傳統哲學中本身便蘊含著對 “虛”和“靜”的追求，對簡約的追求也是抽象畫的特點之一

《周易》中更充滿了對宇宙自然規律的總結和抽象。可見天道和對自然地尊重是流淌在中國人血脈中的。因此，這也必然造就了中國抽象藝術和西方抽象藝術的不同風貌。中國古代的抽象思想大多是有含義的，表現和親近自然的。

3 中國當代抽象藝術之面貌

現代抽象藝術進入中國是在20世紀的70年代。文革后期，有一些畫展上出現了用抽象手法表現個人內心情感的畫作。中國當代抽象藝術最初的功能是對社會的反思，追求的是藝術家精神上的自由。在這點上與西方抽象藝術的目的相通。80年代的中國藝術家試著用抽象畫來宣誓藝術相對實用主義的需要是獨立的，藝術應該為了藝術而藝術，而不應該更多用于功利的目的。

中國較早的一批抽象藝術家大多成熟于海外和港臺，如定居于美國的朱沅芷、陳蔭羆、趙春翔、曾佑和、魏樂唐，定居于法國的趙無極和朱德群，定居于意大利的蕭勤等。中國當代抽象藝術家極力想擺脫西方抽象藝術對其影響，努力進行著各種嘗試，這種擺脫的過程是一種艱難的蛻變，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3.1 延續西方抽象藝術的風格

西方“宣布抽象藝術死亡已經不止20年了，但歐洲某些最優秀的畫家和雕塑家仍然在從事抽象藝術。有關‘純粹藝術’的觀念，不管它的價值如何，不會這么快就死去，盡管它會以不同于過去30年的那些形式出現；而且在那些已經了解抽象藝術的國家里后來出現的藝術中，很有可能受到這個觀念的影響。”[1]說抽象藝術已經死亡的人們，是因為抽象藝術的所有可能性已經被歷代的藝術家們探索過了，現代的藝術家們已經沒有什么可做的了。對于抽象藝術要擁有新的價值觀和新的觀看方式，這種風格才能繼續存活下去，而且它的存活不會存在問題。因為藝術家總是“窮則思變”的。

20世紀80年代初，在中國開始的抽象藝術，由開始的模仿到現代的創作都未脫離西方抽象藝術的影響，并有一些藝術家對西方這一脈進行了延續。當代抽象藝術家排除一切與心靈無關的因素，不管是色彩、符號、點與線、肌理等形式手法，都是精心的設計和塑造著幻想，多多少少一直存在西方各個現代藝術流派的影子。對于一片風景、一片事物所激發的情緒狀態的描繪，混雜著西方各種意識流和當代中國現代社會意識，釋放一種難以解釋的復雜情感。

3.2 以傳統的禪學、道家等傳統思想作為中國抽象藝術的思想根源

當代抽象藝術家為了區別于中國前30年的抽象藝術，擺脫西方形式陰影，樹立新的風格。也為了擺脫抽象藝術本身表現形式的僵化、單一與雷同的特點。提出以中國的宗教思想，道、玄、佛學為抽象藝術之思想根源，探求開創東方精神之新形式、新境界。

禪表現的是一種“空幻、短暫”的精神境界，不像道的曠放豁達，儒的人際情感。禪強調一切均轉瞬即逝，非言語所能道破，所以不求法度，只求頓悟。當代抽象藝術家強調宗教是一種地道的東方悟思：“何謂空？空是一種本體狀態，是一種日常經驗之外的也是理性不能把握的、只能以心靈悟對的活潑潑的生命狀態；空的表達是相對人們慣常感性經驗中的有而言的，是一種永恒的看不見的有。”[2]

因為抽象藝術中的無形象（自然之形）之境正好呈現為禪境中所悟對的空的境象，使這番境界有了形上超越。中國自古佛家“眷戀廬衡，契闊荊巫”，依戀、懷想與日月山水，佛家的“圣”與“賢”都是實質上追求一種情感審美愉悅，當代抽象藝術又把人引向對現實的關懷，使人們的感知、理解、觀念得到了新的變化，才能真正體會東方抽象藝術的審美思想。也符合抽象藝術的精神和追求，如沃林格爾在《抽象與移情》一書中所表述的“將外在世界中單個事物從其變化無常的虛假的偶然性中抽取出來，并用抽象的形式使之永恒；通過這種方式，他們便在現象的流逝中尋得了安息之所”。

道家還講求“道法自然”，道是天地運行的規律。道家追尋道的方式是靜觀。這樣的思想表現在藝術作品中時，會使得藝術作品給人一種恬淡虛無的獨特的審美感受。

這類抽象藝術的代表藝術家有：孟祿丁、譚平、孫國慶、馬一鷹等。這些作品正是符合道教主張的宇宙無限、佛教萬物皆空觀念的真實本質以及“整體意識”的靈感，將繪畫看作是冥想的感性經驗中唯一的準則。這些以佛、道、玄學為思想根源的作品仍然符合中國古典美學中稱為意境的境界。

3.3 以中國傳統繪畫藝術的審美作為中國當代抽象藝術的根源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詩詞、山水畫、筆墨情趣一直是個體真正抒發情感的藝術形式。有一類當代抽象藝術家仍然繼承從傳統繪畫藝術的審美，以詩性與意境作為審美趣味。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中國抽象畫家“要把（一）音樂（以及舞蹈、詩歌）的節律與（二）自然界事物的運動和（三）人的身心的情感和節奏韻律相對呼應，以組織、構造一個相互感應的同構系統。”[3]這樣所體現的詩性就不只是一種符號的藝術，不是沒有腦袋的文藝匠人的技巧堆積，還有在慨念、構想上的抽象，才能組織成為一幅完整的現代抽象作品。這類代表藝術家早期的有：朱德群、趙無極等這批畫家，以新的藝術形式脫身于自己的文化，又在形式和觀念上受到其他外來文化的影響。在當代代表藝術家有：劉鳴、蕭也、周長江、谷文達、李華生、劉子建、沈忱、石果、魏青吉、楊志麟、張羽等。

這些畫家們熱衷描繪“日月壘壁，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文心雕龍·原道》）。這些作品體現了在稍縱即逝的人生和感性的現實中追求永恒和不朽的理想，極富藝術的感染力。

4 中國抽象繪畫今后的發展空間

抽象是人類所共有的一種觀察事物、總結事物的一種心理能力和思維方式，它是人類思維發展到一定階段產生的，是人類共有的。抽象和具象的表達沒有本質的區別，它們都是一種繪畫語言，是一種藝術的表達方式和工具。作為一種思維方式。它存在人類的頭腦中。否則心理學就應當只適用于西方人了。事實恰恰相反，古老的東方民族，同樣善于使用抽象藝術來表達內心最深處的情感和對生命的體驗。雖然抽象畫是源于西方，但是抽象藝術并不是西方獨有的，抽象這樣的繪畫語言也是不只在西方的繪畫中出現。

中西方的文化背景是不同的，西方的存在主義哲學認為世界存在本身是偶然的，當人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時，便不斷地超越改造，從而創造了新的自我，并賦予與之接觸的世界以關系。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除了能夠意識到的部分，還存在著無意識，它不被人所發現，卻潛藏在人們的心靈內部。這些哲學理論似乎都為西方的抽象畫的表現找到了哲學上的理論基礎。抽象畫所表現的色彩和點線，本身便是非理性的、非現實表現性的，它要表現的是畫者內心的本能和無意識的內心。

以為抽象藝術是沒有任何意義，也不表現任何內容的藝術，這是對抽象藝術的一種誤解。在抽象藝術產生的初期，抽象藝術反而是去除了形象的束縛，從而更清晰的表達畫者內心感受到的自然現實。西方抽象藝術這樣的思想出發點和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不謀而合。

佛祖釋迦摩尼亦言，一切有為法皆為虛幻，所有法都是不是事實本身，而只是為了人們明悟的方便之門。因而只有放下“有為之法”，才能得見真實。這與西方抽象畫拋棄確切的形體，而追求精神的釋放是何其相似。《易·系辭》說：“立像以盡意”。《周易》中卦象以線條的變化代表整個宇宙萬事萬物的變化。中國的太極圖所代表的陰陽變化。這些都是中國人抽象思想到達極致后的表現。西方抽象藝術當中追求簡化的方式和空白的效果，在老莊哲學當中亦有所體現。

如果說抽象藝術是一種容器，那么中西在這個容器里裝的必然是不同的文化和思想。西方的抽象畫表現的是個人生命的體驗，重視直觀的視覺反應。而中國的抽象畫也可以表現的恬淡自然，同樣可以表現出自己的氣蘊，和與自然的親近。中國的抽象藝術不必自我限定，也不必盲目驕傲和自我膨脹或者是自卑和妄自菲薄。中國傳統思想是祖先留下的財富，是流淌在血液當中的，無法割舍。大膽地將要表達的思想用抽象藝術的方式加以表達，并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將中國傳統思想當中抽象的元素運用在當代的抽象藝術創作當中，也并非牽強附會。抽象藝術與其他藝術形式一樣，只是藝術的一種表現形式。不用糾結于是否純粹；是否是拾人牙慧；是否抽象藝術在西方走入沒落，我們就要趕著流行去摒棄它。只要抽象藝術這樣的形式依然能夠表達心中所想，表達主張，表達藝術的想象，讓人能夠在藝術創作中獲得自由，那就應當表現它、使用它。

[1]邁耶·夏皮羅.抽象藝術的性質[M].沈語冰，譯.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2012.

[2]馬一鷹.抽象藝術與禪[EB/OL].http://blog.artron.net/space.php?uid=212618&do=blog&id=746477.2013-03-01.

[3]李澤厚.華夏美學[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