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美國政黨政治衰落的商榷

余 卉

（西北師范大學 安徽 馬鞍山 730070）

美國是當今世界典型的兩黨制國家，政黨制度對于美國來說是其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體制的顯著特征之一是民主黨與共和黨之間長期的相互競爭和輪流執政，并且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實現政權在兩黨間和平轉移的國家。美國政黨產生的確切時間尚無定論，但一致認為早在華盛頓當選美國第一任總統時期，政黨政治的萌芽就在醞釀中并很快初見端倪。熱愛自由、向往民主的美洲移民們從獨立戰爭打響的瞬間一直到艱苦卓絕地完成獨立的光榮革命開始，在這期間出于對自由、民主的渴望以及對英國貴族暴政的不滿，人們就期待戰后建立的資產階級民主國家是由一個沒有黨派之爭的民治政府所領導，開國元勛們也正是為之努力奮斗。然而，歷史的發展總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轉移，隨著安邦定國、大業已成，來自英國的威脅不再影響美利堅人民的生存，那些在獨立戰爭面前變得渺小因此被暫時擱置的國內矛盾重新浮出水面。人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各執一詞、喋喋不休，當圍繞《1787年憲法》展開的大辯論成為社會焦點，擁護憲法的“聯邦黨人”和擁護州權的反對者各自闡述觀點以期拉攏公眾支持自己時，美國歷史的發展就無可避免地迎來了政黨政治的開端。

一、美國政黨政治的起源與興起

美國的建國者們在締造美利堅合眾國時最初的意圖并沒有打算將政黨政治設定成國家的政治常態，因此在憲法中沒有提及政黨的部分。憲法的宗旨之一，就是防止或消除黨派對政府產生影響，從而控制政府的行動，造成暴政。華盛頓就曾經大聲疾呼：“假如我們要維護用血與淚換來的自由和獨立，那就必須驅趕政黨精神這個惡魔，拋棄狹義的非難。”(1)，并在其著名的《告別演說》中談到政黨的危害，認為在民主制政府里，政黨會“成為政府的最危險的敵人”，“黨派性總是在渙散人民的議會，削弱政府的行政機構。”大多數開國元勛們也都認為政黨是為了個人野心和私立而結成的“派系”，會危害和毀滅共和國，人們對于結黨營私之人往往都給予鄙視并心存疑慮。

如果事實確實如此，美國的政黨為什么最終還是登上了歷史的舞臺并早在華盛頓任內就萌發了？“主要是出于實際需要，這些早期的領袖人物在頻繁論述他們對政黨的反對意見的同時，也認識到把與他們觀點相同的官員組織起來，使分權的政府得以運作的必要性。為了使議案得以在國會通過，華盛頓政府不得不形成一個各派系之間的聯合體，那就是一個處于萌芽狀態的政黨。這項工作落在財政部長亞歷山大·漢密爾頓身上，他建立了非正式的聯邦主義者‘小組’，而華盛頓則居于‘超政治’的地位。國務卿杰裴遜和其他許多官員憎恨漢密爾頓和他的貴族作風，并同樣強烈地反對他所奉行的政策方針，……當他1793年底離開內閣時，許多與他一起反對政府經濟政策的人仍然留在國會里。他們形成了對聯邦的財政政策以及隨后的‘在英國問題上過于軟弱’的外交政策持反對立場的議員黨派集團。”(2)有意思的是，從一開始政黨這個觀念就使美國人心煩意亂，甚至害怕它，就連喬治·華盛頓這個及其穩健的人物對政黨的指責也是及其清楚而激烈的。人們擔心一個具有強大影響力的政黨很可能采取激進的或是極端的行為，并會因此而威脅絕大多數美國人從一開始就獲得的基本自由權以及國家的長治久安。因為黨派“是一定數量的公民，不論在總體中占多數還是少數，受到某種共同激情、共同利益驅使，聯合起來，采取行動，不顧其他公民利益，不顧整個社會的長遠利益、集合利益。”(3)華盛頓時代的大多數領袖都贊成這種觀點。

那么在這種情緒包圍中的美國政黨政治是如何發展成為世界上最具有特色的政治形態的呢？或許還得從華盛頓總統身上說起，1797年當他總統任期期滿時，他拒絕了國家再次邀請他連任總統的請求，從此開創了美國總統只能連任兩屆的傳統。繼他之后擔任美國總統的是約翰·亞當斯，在華盛頓任期內尚未浮出水面的矛盾隨著對亞當斯的醒目的攻擊正式進入人們視野。1800年，杰裴遜在一群反聯邦主義者的支持下重啟政治戰端，并最終憑借這種政治聯盟的力量入主白宮成為美國第三任總統，而這群反聯邦主義者后來自稱為民主共和黨（民主黨的前身），這標志著從萌芽狀態的派系斗爭轉向政黨的至關重要的一步，正式開啟了美國政黨政治的序幕。人們看到了通過此種方式進行總統選舉的可行性與效果，其后的歷屆美國總統選舉無不是依靠政黨的力量獲取總統寶座，被提名的總統候選人在兩大黨之間競爭、產生的習慣最終隨著歷史沿革流傳至今。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對總統職位的要求催化并促進了政黨的產生與發展。

美國政黨政治的發展歷程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建國到19世紀20年代的政黨政治創建時期，杰克遜總統執政到內戰的相對穩定時期，內戰到20世紀30年代的穩定時期以及20世紀初開始直到現在的改革時期。(4)在這漫長的歲月中，美國的政治始終操控在兩大黨手中，而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明尼蘇達州大學政治學教授弗蘭克·蘇勞夫認為這是由制度論、兩種沖突論、文化傳統論和社會意見一致論共同促成的。(5)雖然在參政、議政方面，民主黨與共和黨才是政黨政治的主角，但這并不意味著在美國沒有其他黨派的存在。事實上美國存在著大量的第三黨和小黨，“他們有：廢奴主義者、平民黨、禁酒黨、西奧多·羅斯福的雄麋黨、共產黨及其意識形態上的分支、喬治·華萊士的美國獨立黨、約翰·安德遜的國家聯合黨，諸如此類，不一而足。”(6)這些黨派雖然數次闖入國家政治角逐的競技場，卻從未取勝過，然而他們對美國政治所產生的貢獻卻是不可忽略的，他們失敗的參選過程在一定程度上對兩大黨起到監督作用，甚至為了競選而提出的綱領只要是具有進步思想的政策和改革計劃，就會被兩大黨吸收和接納，使他們的政策和綱領得到充實和調整。這種公平的參選制度，體現了美國政黨政治的多元、民主等特性，使一些持有異議者可以通過制度化的途徑表達他們的愿望，這對于緩解社會矛盾，維持美國社會的穩定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二、美國政黨政治的現狀

近年來，美國政黨政治衰落說引起人們以及學術界的關注，主要是指兩黨之間沒有嚴格的區別以及對黨所屬選民控制的衰落。在近1/4世紀的時間里，民眾對政黨支持的熱情日益衰減，自認為是“堅定的”共和黨人或者民主黨人與他們的父輩相比減少了大約1/3，沒有任何政黨歸屬的無黨派選民人數明顯增加，人們在大選時期的投票更具有隨意性，美國人民似乎對政黨的興趣正在消失，尤其是1972年發生的“水門事件”更是加劇了這一進程，成為美國“信任危機”的標志之一。許多州長和市長，無論是共和黨人還是民主黨人，也僅僅是把政黨看成是幫助自己競選的工具。批評者認為政黨“回避重大問題；不能實踐諾言；沒有新思想；是混亂和管理不善的根源，淪為輿論的尾巴而不去引導輿論；或者說他們是更為特殊的利益集團。”(7)尤其是進入現代以來，兩黨差別越來越小，政綱的相似度越來越大，在競選政策上都非常溫和，為了贏得總統大選和國會的議席，他們不惜在敵對集團中尋找中間立場，以便更可能多的獲取全票。電視、錄像和互聯網等高科技競選技術的興起以及與之相伴的傳媒業都取代了傳統的政黨與選民溝通的方式。甚至當由利益集團支持的提名者競選成功后，他們勢必對個人追隨者給予的回報將會遠超過對政黨和政黨領袖的回報，“水門事件”就是一個充分的例子。美國的政黨似乎進入了一個衰退的階段。

事實果真如此嗎？什么樣的政黨才是強有力并且持久的政黨呢？傳統觀念認為“政黨應是一個地方、縣、州委員會的金字塔，以全國性領導為其頂點；在底層，應有一個成員廣泛的基層組織；應是一個既民主又有紀律的組織，它能夠拿出意義重大的政治綱領，能提名并選出致力于該政綱的政治家，并對它在政府里的當選成員的立法和行政作用施加相當大的影響。”(8)然而根據美國的政治體制以及包含制憲者們的愿望和美國人民期待的憲法來看，美國從建國伊始就沒有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政黨。美國的政黨與其說是領導者，毋寧為是輔助者，它作為選民與政府之間的橋梁，通過幫助選民簡化選舉流程，在使選民對本黨政策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對他們的投票意向給予一定的引導。而且，“從總的方面來看，在美國人中有政黨認同的人幾乎與有宗教信仰的人一樣多。雖然每次選舉的具體情況不一樣，但政黨認同在選舉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相當穩固，……認同兩大黨或傾向于兩大黨的選民長期以來一直占選民的90%左右，純粹的獨立選民一般在10%左右。”(9)這說明美國人具有更多的政治自由選擇權，政黨如果想最大程度的獲取選票，就必須制定出符合人民利益和美國國情的綱領，這也是兩大黨當前在制定政策時越來越趨于一致的原因。尤其是在“911”恐怖事件之后，民主黨或者共和黨在制定國內外政策時反映出的相似性，體現了美國源于獨立戰爭時期的在大危機面前不分彼此、停止一切爭論、共同應對危機的傳統，這種聯邦政府職能大于政黨的政治現象是符合美國三權分立的建國理念的。

和中國共產黨以及傳統資本主義國家的政黨不同，美國的政黨沒有嚴格意義上的黨員。在美國，成為一黨黨員不需要履行任何義務，政黨組織對該黨成員也不會制定任何獎懲措施以及限制，黨員只要在投票時表明自己的立場即可，也就是說黨員身份只能說明一個人的選舉立場。美國政黨按照政權的聯邦、州和地方的層級結構相應設有政黨的各級委員會，“全國委員會由該黨在國會的參眾議員組成，州的委員會則由該黨在州議會中的參眾議員和各地方市鎮的代表組成。政黨在聯邦和州的委員會在非總統和議會選舉時的主要作用是在重大問題的決策，協調本黨議員的立場，以便在議會的討論中形成統一的力量。……與州和聯邦的選舉不同，地方選舉的政黨色彩較為淡漠。所以，不僅候選人不是由政黨來提名、按照政黨來劃分的，而且地方政府里的職位也不是按照政黨來分配的。選民在投票時可能更注重候選人的個人品質、他提出的口號，而不是更關注他本人的黨派政治立場。”(10)因此，政黨在地方的委員會是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權利的，他們日常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集選民對參選人以及政策的意見并回答選民的問題。雖說他們這樣做的初衷是為了擴大本黨在當地的影響，然而客觀上卻起到了關心當地民眾的切身利益并為他們解決問題以此來提高他們的生活質量的作用。

綜上所述，美國憲法雖然沒有規定政黨地位，但政黨是美國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影響滲透于其他各種政治制度。正如克林頓·羅西特在《美國的政黨和政治》一書中所說：“沒有民主就沒有美國，沒有政治就沒有民主，沒有政黨就沒有政治。”，政黨從最初開始就和美利堅民族密不可分了，美國人民利用它使國家的決策者們傾聽自己的聲音以此來維護自己的利益。自由的政黨組織形式，通過選舉來維系選民與政黨的關系，行政權力大于政黨權力，應該是美國政黨政治的特點。托克維爾認為美國的民主是不可復制的，運用于其他的國家將會是一場災難，美國的政黨政治同樣有其自身的特點，從它誕生以來就并不是朝著傳統政黨的方向發展的。與其說美國的政黨政治正在衰落，不如說它正朝著美國人所期望的、最符合美國國情及人民情感的方向發展。

注釋：

（1）Keith Ian Polakoff,Political Parties in American History [M].New York,1981：24。

（2）詹姆斯·M.伯恩斯，等.民治政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361-362。

（3）漢密爾頓，等.聯邦論.譯林出版社，2010：59。

（4）李道揆.美國政府和美國政治.商務印書館，1999：154-159。

（5）李道揆.美國政府和美國政治.商務印書館，1999：166。

（6）詹姆斯·M.伯恩斯，等.民治政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374。

（7）（8）詹姆斯·M.伯恩斯，等.民治政府.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360、394。

（9）張立平.美國政黨與選舉政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7。

（10）高新軍.美國政黨政治的特點和社會關系.馬克思主義與現實（雙月刊），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