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視野中的男性世界

⊙熊志敏［湖北大學知行學院， 武漢 430011］

一、《詩經(jīng)》中男性形象研究缺失的原因

《詩經(jīng)》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是一部社會大百科全書，是對人生世相、社會百態(tài)、是非因果、七情六欲的綜合反映?！对娊?jīng)》中洋溢著對女性人物形象的同情與憐愛、贊美與追求，而男性形象與之相比卻顯得蒼白與單薄。為什么會出現(xiàn)男性形象缺乏厚度、缺乏立體多維度的觀察視角，尤其是缺乏對英雄人格的塑造，缺乏具有足夠震撼力與感染力的男性人物形象呢？這與《詩經(jīng)》的創(chuàng)作主體、時代背景和社會文化心理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1.《詩經(jīng)》的創(chuàng)作主體

《詩經(jīng)》的主體和最有價值的一部分是《國風》。《國風》是根據(jù)各地的民歌搜集整理而成，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其創(chuàng)作主體應當是各地人民群眾。他們身處社會下層，對現(xiàn)實看得最敏感也最深刻。他們無須擔負社會教化與政治傳聲的職能，他們最關(guān)注的是自己的家庭，是生活中絲絲縷縷的愛情、親情與友情。他們創(chuàng)作的詩歌內(nèi)容質(zhì)樸充實，情感真摯豐富，是性靈之物，神來之筆，也是社會實物，時代蹤影。既然如此，這些詩篇中的家庭成分、生活氣息也尤為濃重，它們不像英雄傳奇作品以塑造英雄形象、虛構(gòu)傳奇故事為主要任務，也不像規(guī)模龐大的歷史著作以展現(xiàn)宏觀歷史、演繹時代浪潮為特色。它是一部平民的藝術(shù)，一部老百姓自己的傳奇。

2.《詩經(jīng)》的時代背景

從《詩經(jīng)》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來看，它產(chǎn)生于封建禮教制度與封建倫理道德誕生以前。在儒家的祖師孔老夫子生活的時代，《詩經(jīng)》就已經(jīng)廣泛地在社會上傳播了。雖然在男權(quán)社會中不可避免地會產(chǎn)生對女性的不公正制約與社會倫理的鉗制，但總體來說，卻沒有后來的嚴重與殘酷。女性生存狀況相對而言比較自由，社會空氣質(zhì)樸淳和，保留著一些蒙昧時代的可愛與敦厚。故而，這一時期的文學，特別是民間文學的大膽與開放是古典時期的其他時代所不敢企及的，女性的自由放歌與對愛情婚姻的大膽歌頌和追求也是其他時代所罕見的。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產(chǎn)生的文學出現(xiàn)男性形象與女性形象相比相形見絀的狀況也就不難理解了。

3.《詩經(jīng)》的社會文化心理

女性作為男權(quán)社會的弱者，在《詩經(jīng)》時代雖然也無法逃避整個社會體制的不公正待遇，但在當時的社會文化心理中，女性的價值并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片面評斷，女性依然具有自己獨立的價值評判標準，女性依然保留其天然的高貴與神圣，這一切都令男性形象黯然失色，也造成了獨立充實的男性人格的缺失與空位。

二、《詩經(jīng)》中的男性形象

研究上的相對薄弱不代表人物形象的缺失。《詩經(jīng)》中的男性形象并不缺失，《詩經(jīng)》中用多種藝術(shù)手法塑造了種類繁多、性格迥異、形象鮮明的男性形象,上自遠古祖先、王侯將相,下至農(nóng)夫獵手、征夫士卒。

1.上層社會中的男性

《詩經(jīng)》是周代社會的一面鏡子。《詩經(jīng)》中的政治諷刺詩照出了統(tǒng)治階級荒淫無恥的丑行。首先是《邶風·新臺》，詩人把亂倫好色的衛(wèi)宣公比作丑惡的癩蝦蟆，所比生動貼切，同時也表達了衛(wèi)國人民對那般丑類的鞭撻和憎恨。其次是《 風·墻有茨》，衛(wèi)惠公即位時年幼，庶兄公子頑與繼母宣姜私通，衛(wèi)國宮室內(nèi)部丑聞再起，衛(wèi)人作詩諷之。“宮中的話，不可以向外傳道。如可以向外傳道，說了使人害臊；不可以詳細地講，如可以詳細地講，講的內(nèi)容也太長；不可以把它接觸，如可以接觸，說來都是恥辱?！苯y(tǒng)治階級中這些衣冠禽獸的行為，的確丑惡不堪，數(shù)不勝數(shù)。

《詩經(jīng)》中塑造昏君形象較多，而相比之下塑造明君形象很少。這與《詩經(jīng)》的主體內(nèi)容和時代背景有關(guān)?！对娊?jīng)》中塑造的明君，勵精圖治，深謀遠慮，選賢任能，禮賢下士，以民為本，形象較單一。如《 風·定之方中》中的衛(wèi)文公就是個勵精圖治的君主。他要在一窮二白的基礎(chǔ)上建立新的國家，重建的不僅僅是宮室，更重要的是重建一個國家的信心，所以他事事親歷親為，慘淡經(jīng)營，他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君主，得到百姓的愛戴與擁護，是《詩經(jīng)》中少有的明君形象。

2.下層社會中的男性

當然，我們看到最多的還是來自社會底層的控訴與哀告，是如《周南·卷耳》《邶風·擊鼓》《衛(wèi)風·伯兮》《王風·君子于役》等征夫思婦之作，是如《邶風·式微》《王風·兔爰》《豳風·七月》里徭役重稅之苦，這里面的男性形象或寄托于女性的孤情與思念，或充斥著呻吟與反抗，體現(xiàn)著男性社會性的一面，同時也揭示了他們的艱難處境與苦難生活。女性在夫權(quán)的壓制下不得翻身，而他們的丈夫同樣身處社會的底層，遭受到殘酷的階級壓迫與剝削，他們的生活同樣也是悲劇。

比如《王風》中《黍離》就是一位下層士人的傷時之作。《王風·黍離》塑造的是一個遺老舊臣的形象。這個遺老是一個沒落感傷的男性，代表著一種逝去了的力量，一種被歷史車輪無情碾碎的絕望。他同時也是男性形象中具有憂患意識和家國情懷的人物代表，是男性所承載的忠君愛國職責的悲情上演。

3.田獵生活中的男性

田獵詩作為《詩經(jīng)》內(nèi)容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詩經(jīng)》中分布較為廣泛，它的內(nèi)容主要涉及狩獵生活，或描寫狩獵的場面，或展現(xiàn)獵手的風姿，其中還包括了祭祀活動中對田獵生活的表演部分。

如《鄭風·大叔于田》展現(xiàn)了一幅規(guī)模宏大的狩獵場面。這首詩描述“大叔”乘車出外打獵的經(jīng)過，贊美了“大叔”嫻熟的駕馭技能、高超的射技和英武勇敢的氣概。詩的描寫突出了“大叔”射御的動作、火燒的場面，尤其是空手打虎的細節(jié)，展現(xiàn)了一個生動、鮮明的貴族獵人形象。

再看《鄭風·叔于田》篇，詩中無論叔“于田”、“于狩”還是“適野”，詩歌通過“巷無居人”、“巷無飲酒”、“巷無服馬”的夸張描寫，將眾人皆“不如叔也”淋漓盡致地寫出來。通過這樣的對比手法，從側(cè)面頌揚了青年獵人的豪邁和英武……

4.婚戀生活中的男性

《詩經(jīng)》的頭一篇《周南·關(guān)雎》就是寫男子對女子的愛慕之情?！吨苣稀りP(guān)雎》是一首有名的情歌，詩中的男子率真自然，沒有嘩眾取寵，也沒有巧舌鳴囀，他就是喜歡勞動中聚精會神的女子。這種樸實的感情和大膽的表露，只有植根于民間，和大地結(jié)合緊密的男子才會具有，也才能真實地打動與他同樣樸實明媚的女子的芳心。也許，這樣的形象顯得平常，但是他是栩栩如生地挺拔站立著的，他讓天下的女子看到了樹木的偉岸，感到了心靈的希望、喜悅和踏實，因為眼前深情相向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堅強有力的男子漢，質(zhì)樸熱烈，而且眉清目秀。另一首《邶風·靜女》用“直陳其事”的寫法，描寫一對青年男女約期幽會的生動情景。詩雖短，但格調(diào)明朗輕快，男青年的忠厚淳樸，他對“靜女”所持的熾熱感情，在這首優(yōu)美的詩歌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召南·行露》中的強橫男子，采取強硬手段要聘娶有夫之婦。詩歌通過女子的控訴，男子的丑陋嘴臉遭到批駁，其粗暴的形象躍然紙上?！囤L·谷風》這首詩里的女主人公訴說她辛辛苦苦幫男人經(jīng)營生計，但到生活好轉(zhuǎn)了，丈夫卻變心了，另有所娶，竟將其趕走。因此她悲痛地說：“不我能畜，反以我為仇。既阻我德，賈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爾顛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毙蜗蟮乜坍嬃艘粋€忘恩負義的粗暴的男人形象。《衛(wèi)風·氓》也是通過婦女的訴說揭露出一個喜新厭舊的男子形象，充滿了對負心人的控訴、怨恨和責難。

以上對《詩經(jīng)》中的男性形象做了簡要分析，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詩經(jīng)》中的男性形象并不因研究的相對缺失而缺失，只是他們在文本中的存在形式與女性的存在形式不同罷了。他們既是歷史時代的產(chǎn)物，生存在那樣一個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之中，具有那個時代的特殊性，同時又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具有古今一脈相通的思維與情感。通過對《詩經(jīng)》中形形色色、或隱或現(xiàn)的男性形象的分析，一幅周代男子生活的畫卷便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據(jù)此可了解其家庭生活、情感生活和社會生活等方面的甜蜜和痛苦、憤恨與歡樂，感觸到他們靈魂深處的呼喚和追求。通過他們，我們了解了當時社會的生活面貌、審美取向、時代風尚、婚戀狀態(tài)、情感追求等各方面內(nèi)容，這是我們的追求，也是本文的意義、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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