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拔消失的地方（組詩）

申廣志

庫木塔格，月亮之吻

滾張馕餅，就能出界的一塊疆域緣何，上千年了，仍沒被

身披金甲、威逼城下的天兵天將清剿、征服

時值今夜，才讓那位曾盤坐沙山，

吸煙思索的戎裝青年心領神會

自從古絲路在這里打了個結

旱得連駝隊商旅的遺體

都合不上眼皮的火洲

又豈能奢望：與頓生津唾的梅子怦然邂逅

扯碎了太長的大漠風裳

熬干了過多戈壁星盞

最終，還是靠像狼牙熊爪一樣

三九天不豁口

三伏天不卷刃的砍土鏝

叩石墾壤，赫然捅破

一汪汪地埋洞藏的月光

使庫木塔格，索性熄滅戰火烽煙任憑葡萄，枝蔓纏身

蜜果攝魂

一時間，鄯善國的女兒們

紛紛探出黃土夯筑的深院高墻競相傾吐著葉脈、蕊絲

瘋狂擁吻庫木塔格這只現已熟睡的金蛹

麻扎村，你讓我看見了天堂

土墻、土屋、土路、土墓

像吐峪溝大峽谷絕壁上

突兀拱出的蘑菇

柄長弦疏的坎兒井，即興彈撥牛哞羊咩，畦綠沙黃

也悠然奏響

炊煙繚繞的木卡姆

門前照種桑，院后照種柳

中間照種“鬼拍手”

山頂添墳，崖底擴宅

偏讓死者的腳，踏上活人的頭

忙了，蹲作一溜子泥塑

閑了，侃上一幫子摯友

累了，吼給一嗓子情謠

困了，臥成一席子果脯

連浮云陣雨都不愿光顧的地方存活，已當屬奇跡

更何況，擁有那么多壽星

鬢黑髯長，眉飛色舞

除了胡大早就定好的規矩外

再無其他繁縟禮節

羈絆這信手拈來的和諧與滿足

高處安魂，低處謀生

左右逢源，前后眷顧

麻扎村呵，麻扎村，你讓我不經意，便看見了天堂

艾丁湖，淚為誰噙

時至今日，再不能埋怨

你托夢的遲疑，我車輪的困乏要怪，只能怪

兩地落差，上千米海拔

如果，能將起點和終端裁直并豎起來，恐怕

比泰山還高還重呢

而我日漸羸弱的乘影，依舊被利刃的時間，多齒的路面

每分鐘、每公里

削著、鋸著

曾托舉、放飛過無數次

碧濤綠野的艾丁湖呵

何故，這么快

就云消霧散？或闊綽了朝暉或奢侈了晚霞

多少年過去，幾乎沒有一絲雨甚至，一瓣雪，反哺

你愈發干癟的懷抱

可你，仍盤坐在

地窩子炕頭上，喃喃自語

活得比海低

才能裝下海，待浪子回頭

見不著娘，也得找到家

端詳你龜裂的眼袋里

還噙有最后一滴淚

我寧肯守作，那支，又苦又咸但不失節烈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