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兆云
在古舊的外文圖書扉頁上,偶爾會發現粘著一種刻有圖形和文字的小簽條,大的約20厘米左右,小的如普通郵票般大小,一般10厘米上下。其中圖案有盾形紋章,也有人物花草、書齋文具;文字一般很短,普通的只有藏書票主人姓名,要不就另加一兩行題詩。這就是拉丁文叫做Ex-Libris的簽條,英文為Bookplate,即藏書票。藏書票已有500年的歷史,翻閱書籍時,知道前代藏書者是誰,便平添不少樂趣。
德國人最先使用藏書票。最早的一張藏書票主人叫Johannes Knabensberg,制作時間大約是1470年到1480年之間。后來大畫家丟勒為一些顯貴刻了許多款式的書票,紋章構圖便出自他的刻刀下,以后德國的紋章式藏書票多少都受他影響。英國人的藏書票在1515年到1534年之間興起。放眼歐洲,德英兩國藏書票使用最盛。
藏書票在中國一直受冷落,恐怕也是我們習慣了在書上壓印圖章,在書上鈐一朵鮮紅大印,就有了藏書票一樣的效果。至于中國人為何壓印文字章而紋章印卻鮮見?有專家說:中國文字是表意的,已經載有豐富的內涵,因此,無須創造出一種非表意的替代品來,也有道理。
藏書票什么時候傳入中國的呢?20世紀上半葉來華的外國傳教士、商人、文人和政客等,不少人隨身帶來了西文書籍,其中貼上藏書票的并不鮮見,這可以視為藏書票流入中國的大概時間。

19世紀以前,英美藏書票粗分為兩種:紋章式和圖畫式。紋章式又分四種名目:一、早期式(1500~1700年):構圖由三個部分組成,盾形紋章,斗篷及警句;二、雅各式(1700~1740年):扇貝殼形外框圈住紋章,取代斗篷,是為特色;三、齊本鐵爾式(1740~1775年):這個款式又稱洛可可式,可見像18世紀洛可可建筑、家具一樣,極盡纖巧、瑣碎而浮華之能事。紋章設計上,周圍外框裝飾太過。造型上最大的特征是紋章左右不對稱;四、花彩式(1775~1800年):到了18世紀后期,藏書票一掃以前那種繁縟、迂闊的習氣,追求簡單明了。有的設計剔除盾牌外框及其他附件,只留下盾形紋章,或者最多簡單地繞上一圈花飾。有的干脆連盾牌都不要,孤零零一個頭盔、一頂冠,倒也有趣。
欣賞紋章式藏書票,若不具備起碼的紋章學常識,無法達到得其三昧的境界。過去在歐洲,紋章是個人及其家族的標志,有一整套嚴格的紋章制度,并有紋章官專司紋章大權。在公共場合,只要一看紋章,對方就明白你的身份。在英國,兩個家族聯姻,女方的紋章是通過各取一半的兩家族紋章的結合加以表現,也有把她自己的紋章與丈夫的紋章分放兩邊的。在歐陸,貴族紋章與平民紋章的區分至關重要,貴族紋章一般在頭盔和盾牌之間多個冠冕。
閱讀圖畫式藏書票有時也會碰到和紋章式類似的困境,不懂外國文化歷史、神話傳說、語言宗教,還真難下手呢。不過總的看,圖畫式比紋章式讀來有趣些,它需要聯想。比如,外國有些書票,愛作一個立在書本上的女子,兩臂變成了婆娑枝葉。這里有兩層含義:用樹葉代表書頁,因為英語里Leaves既指樹葉,亦指書頁;從女子的雙臂變成枝葉,自然使人又聯想起阿波羅追逐達芙尼的故事。變成樹葉的女子象征貞節戰勝熱愛,似乎可引伸為告誡愛書者不要把書拿走。

還有一些圖畫式藏書票,雖然極少牽涉隱晦的寓意,卻能以奇思妙想、幽默活潑動人心弦。以前見過一枚書票,它的構思我們是怎么也想不出來的。一男一女在書房窗下深情地接吻,但并不能看到兩個情人的臉,那位先生用一只手拿著本打開的書,靠在女士的肩上,正好遮住了他們的面部,含蓄奇妙。
藏書票上的題詞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情懷。1730年德國一家修道院的藏書票上題了這樣一句話:“我是維森布倫修道院的合法財產。注意!依法把我還給我的主人。”口氣不像一個淡泊的出家人,倒像一位刻薄的律師。18世紀另一張藏書票的題詞是:“善用書本,別濫用書本,蜜蜂不臟百合,只輕輕觸碰百合。”只顧叮囑書籍之神圣不可狎玩,卻只字未提還書之事,一派紳士風度。另一張藏書票的題詞,干凈利落:“大膽借書,小心護書,耐心讀書,坦然還書。”豪放的胸襟溢于言表。日本江戶時代一位著名學者的題詞又是另一種風味:“要用拇指和二指翻開書頁,不要折角,不要用指甲劃記號。”像個喋喋不休的老太,看來不會有人比他心思更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