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夕中共地下黨在無錫資本家和工人中的工作

周孜正(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上海，200241)

1946年，包厚昌(中)與戰友在新四軍蘇中一分區

近代工商名城無錫工業力量雄厚。據1937年無錫的統計，在全國城市中，無錫產業工人人數占第二位，資本總額占第五位。擁有工廠315家，產業工人6.3萬人，工人占城區人口的1/4。無錫工業產值占全國工業總產值的4.3%，僅次于上海、廣州，居全國第三位。[1]

無錫城一直是國民黨江浙統治區的核心部分。1945年11月，根據《雙十協定》，無錫地區的中共黨政軍人員不得不“揮淚北撤肩披霜”[2]。直至解放前夕，在無錫基層工人中，中共力量總體上呈零星狀。據吳文勉的回憶，永泰絲廠這樣一個一千多人的大廠，別說一個共產黨員沒有，連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的團員，亦只有他一個人。[3]永泰絲廠在1920年代初就為全國絲廠之首。

1949年4月23日晚，中共華中工委領導人包厚昌(原籍無錫)作為中共接管領導人率部進入無錫，次日上午“老無錫”包厚昌面對“同時到”的“三個工人代表團”，他“僅接見黃蕙蘭帶隊”的團，原因是他僅知道黃“是與我地下黨有聯系的‘地下群眾’”，卻不知其他的帶頭人“葉巧云與我地下黨也有聯系。”[4]就此來看，無錫工人地下組織主要人物的活動影響力并不很大，其斗爭尚不能夠引起中共地方接收高層的關注。1949年4月初，時任華中工委領導人的包厚昌，曾“派中共黨員劉跨東”到無錫，“負責無錫上層和工商界的統戰工作，并籌建電臺”，結果劉到錫后，無錫方面“未能及時提供發報機”，而國民黨政府“清查戶口極嚴”，結果導致“劉被迫轉移上海。”[5]這也表明當時國民黨對無錫控制較嚴密，中共的基層工人組織力量較薄弱。

據統計，1949年無錫解放前全市工廠有960家，商店有5500余家，工人有10萬人，其他從事手工業、交通文化衛生事業的職工也為數眾多[6]。而截至1949年4月，中共無錫工作委員會共“有黨員327人”[7]，這包括錫澄、錫西、錫東等中共地下武工隊中的黨員。即使這327名黨員全部投入到工運中去，其數量是遠不夠散布到上述的工廠、商店中去普遍建立黨小組和基層黨支部的，能夠做的是團結工商上層人士，保護重點工廠，配合入城部隊做好護廠護商工作。

為取得工商界的支持，中共重點開展對工商巨子榮德生的統戰工作。1947年8月，中共“派薛禹谷來錫以江南大學助教職業為掩護，通過做其父親薛明劍的工作，爭取榮德生”。在無錫工委書記高山的布置籌劃下，薛禹谷經常通過薛明劍向榮德生轉送中共關于民族資產階級的文件，薛明劍“不僅自己認真閱讀，還都轉給榮德生看。榮對‘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新民主主義經濟指導方針十分重視，反復研究并仔細詢問”。[8]1948年，74歲的榮德生對于是否放棄榮氏集團在國內的一切，離別鄉梓，流亡海外，并未做出明確決定。抗戰后，一系列事情讓榮德生對國民黨政權非常失望。1946年4月榮德生自己在上海被綁匪劫持，案破后被淞滬警備司令部等強索“破案獎金”；1948年春，榮德生六子榮紀仁因經濟混亂、辦廠艱難等原因自殺身亡；同年10月，榮宗敬長子榮鴻元因“私套外匯”又遭國民黨牢獄之災。這一切，都將榮德生推向了共產黨。1948年11月榮德生曾在上海申新廠表態:“余非但決不離開滬，并決不離鄉。”次日榮德生又回錫制止了申新三廠搬運設備去臺灣，認為“生平未嘗為非作惡，焉用逃往國外！”[9]但是，榮德生對中共將要實行的經濟政策還是心存疑慮。

為了打消榮氏的疑慮，1949年初，中共邀請錢孫卿、榮德生等無錫商界領袖派代表去蘇北會談。榮德生派錢鐘漢作為私人代表去蘇北，華中工委的“陳丕顯、管文蔚和楊帆、包厚昌等”高層領導在淮陰接見了錢鐘漢，向他“詳盡闡述了黨的城市政策和民族工商政策，”[10]錢鐘漢回錫后如實稟告，終于解除了榮德生最大的顧慮——“共產黨來了，能不能繼續開廠做生意？”1949年2月，征得榮德生同意，薛明劍“出面在申新三廠組織工商自衛隊”。解放軍百萬大軍成功渡江，國民黨“固若金湯”的江防土崩瓦解，薛明劍就著形勢“再次去榮家商討局勢”，促成了榮德生“堅定留守家鄉的決心”。[11]

1950年，永泰絲廠復搖車間保存完好的機器廠房

中共對無錫這樣的工商業城市的工人、工會工作一直非常關注。1945年12月，中共決定在無錫恢復《雙十協定》后全部北撤的黨組織，成立無錫城市工作委員會。1946年1月，城工委“決定利用國民黨復員接收的口號”，對無錫的工會系統進行有計劃的滲透，布置進步群眾朱祖璋、葉巧云、王葆珍和地下黨員華浩之打入并部分掌握無錫的工會組織。其中朱祖璋以縣總工會常務理事的身份在工會上層活動，葉巧云、王葆珍設法掌握繅絲工會，由中共地下黨員華浩之負責繅絲工會工作。[12]

抗戰后，中共雖未能在無錫各廠建立普遍的基層黨組織，但通過對國民黨體制下工會的滲透和團結無錫民族資本家的上層人士這兩手，有效地為解放前夕開展工人運動、爭取工人權益創造了良好的上層環境，為成功實施護廠護商和迎接大軍入城創造了條件。

除以上工作外，為了貫徹中共高層保衛勝利果實，加強城市工作的意圖，1948年春，中共無錫地下黨成立了由周曉華、盛國堯、胡惠芬和孫海根組成的“無錫工人運動委員會”，以加強工人工作。在黨的領導下，針對國民黨大潰敗前物價飛漲的現實形勢，工人運動委員會成功組織工人開展了“吃飽飯、護好廠”的系列斗爭和活動。1948年8月陳云指出，中共領導的國民黨統治區職工運動要“聚集力量，擴大隊伍，準備迎接人民解放軍”；“保護一切公私營企業及其機器、物資，使之不被破壞”。[13]無錫地下黨動員工人做好保護工廠的主人、維護自身權益，與中共中央解放、接管城市的政策是完全一致的。

無錫地下黨領導的工人運動委員會根據形勢，開展了很多有效的斗爭。1948年11月地下黨員秦景富在慶豐紗廠組織罷工，迫使資方參照米價上漲工資。次年2月，又在慶豐廠開展以“餓工”的形式怠工，要求資方以食物形式發放工資。1948年12月，工人運動委員會還領導工人進行“反抽資遷廠”的斗爭，使得慶豐、協新、永泰等大企業未得逞。無錫工委還發動米廠工人、職員用拖欠等辦法扣下軍糧存入倉庫，等待解放大軍渡江后使用。地下黨無錫工委為完整地保護工廠和城市，配合解放軍解放無錫，組織地下黨員和積極分子參加各廠工商自衛大隊或護廠、護工大隊，控制槍支和人員。[14]在工廠，地下黨具體提出了“工廠是工人的家，機器是工人的飯碗”的口號，動員廣大工人堅守崗位，保護好機器設備，儲備糧食，堅持正常生產，做好拂曉前工廠的守護者。

1949年4月20日國共和談最后破裂后，無錫地下黨組織緊急動員黨團員、積極分子、工人和群眾投入了反破壞、反遷移，迎接解放的斗爭。無錫工委當日在順德面粉廠成立工人糾察隊司令部，以工委副書記周曉華為司令，封鎖了順德面粉廠周圍和茅涇浜一帶，全面開展工廠護廠斗爭。司令部指令惠河鎮自衛隊由地下黨員帶隊，進駐麗新紡織印染廠、協新毛紡廠等廠，與各廠護廠大隊互相配合，保衛吳橋一帶各廠安全。江南工委控制的北塘鎮自衛隊則負責保護周山浜一帶的工廠、商店密集地區。兩路人馬控制了城區運河兩岸和城北區的經濟和交通命脈。由資方代表錢孫卿、薛明劍等組織的工商自衛團則會同工人糾察隊、地下黨控制的鎮自衛隊，重點保護申新三廠、振新紗廠、天元麻紡廠、茂新面粉廠等重要大廠集中的西區。[15]

解放軍八十七師是在“未遇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16]解放無錫的，參與護廠護工的無錫工人在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下，直接參與了這次未流血的的戰斗，經受了洗禮，其自身的主人翁意識第一次被激發了。在護廠的時刻，工人們并非是替資本家保護私人工廠，而是要保護好解放后工人的“家和飯碗”，這些思想的轉變與無錫地下黨的工作是分不開的。極少量的地下黨員和廣大的工人、工商界上層人士緊密團結在一起，合成為“拂曉前城市的看護神”這股強大的革命力量。

總而言之，中共地下黨在無錫解放前夕所做的大量工作，獲得了“以小搏大、以弱斗強”的工作成果，成功地配合了解放軍入城前的保衛城市的工作，其實際效果是:“無錫在解放、接管時人心安定、秩序井然。全市郵政和電力供應從未中斷。106所公私立大中小學校照常上課。錫澄長途汽車公司于解放后第三日即行通車。300余家工廠除絲廠外大部分照常開工”。[17]解放軍營長鐘熹清向他的老上級諸敏(原無錫工委書記)匯報說:“我們跑步輕裝沖到無錫，準備打仗的，卻碰到了人民的武裝，一切都像到了解放區了！”[18]這些對迎接解放、完整保護工商業及渡江戰役后迅速恢復經濟，鞏固新生政權都具有重大意義。

注釋

[1]無錫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無錫市志》第二卷，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40頁。

[2]沈仲興:《求真集》，無錫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編，2007年版(內部資料)，第55頁。

[3]吳文勉:《風雨人生》，中國文史版社，2003年版，第129-130頁。

[4]包厚昌:《包厚昌回憶錄》，1990年版，第144-145頁。

[5]陳韌軍:《我黨團結無錫工商界護廠護商的經過》，載中共無錫市委黨史工作委員會、無錫市檔案局編:《無錫革命史料選輯》(第十三輯)，1989年版。

[6]無錫工人運動史編纂委員會:《無錫市工會志·組織篇》，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1995年版，第209-214頁。

[7]中共無錫市委黨史工作委員會:《迎接拂曉——解放戰爭時期無錫城區人民的革命斗爭》，1992年版，第239頁。

[8]薛禹谷:《通過薛明劍爭取榮德生工作的回憶》，載《迎接拂曉》,第126頁。

[9]榮德生:《樂農自訂行年紀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15頁。

[10]陳韌軍:《我黨團結無錫工商界護廠護商的經過》，載《無錫革命史料選輯》(第十三輯)，第139頁。參見無錫工人運動史編纂委員會:《無錫市工會志·組織篇》，第209-214頁。

[11]薛禹谷:《通過薛明劍爭取榮德生工作的回憶》，載《迎接拂曉》，第126-127頁。

[12]無錫工人運動史編纂委員會:《無錫市工會志》，江蘇科學技術版社，1995年版，第34頁。

[13]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金沖及、陳群主編:《陳云傳》(上)，中共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第540頁。

[14]《無錫市工會志》(大事記)，第39-41頁。

[15]《解放戰爭時期無錫城區人民革命史》，載《迎接拂曉》，第61-64頁。

[16]《解放戰爭時期無錫城區人民革命史》，載《迎接拂曉》，第61-64頁。

[17]包厚昌:《包厚昌回憶錄》，1990年版，第146頁。

[18]諸敏:《壯麗的革命斗爭——為〈迎接拂曉〉而寫》，《迎接拂曉》，第2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