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蔡尚思說到張舜徽

○張建安

《張舜徽百年誕辰紀念國際學術研討會論集》，周國林主編，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6月版，89.00元。

2012年在北京圖書大廈看到一本小開本的書，叫《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作者是蔡尚思。這是繼梁漱溟的《中國文化的命運》、余英時的《中國文化的重建》之后，我所注意到的另一本有關這個論題的書。大概翻閱了一下，里面的內容挺好，一篇篇短小的文章，涉及中國傳統文化的方方面面。作者蔡尚思，這個名字我一定在哪本書中見到的。但我當時只是知道有這么個人，不知道他是哪方面的學者。書的封面有作者照片，里面也有，但沒有作者的介紹。他的寫作風格，似乎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有點接近，要晚于梁漱溟。這讓我有點戒備。

從這本書來看，蔡尚思一定是有分量的學者。但我孤陋寡聞，對他一點都不了解。書中雖然有我感興趣的內容，也只是匆匆一翻，沒有細看。再加上有其他書要買，這本書就此擱下。

前段時間與王春瑜吃飯聊天。因聊起我出版了一本新書《低學歷的五大師》，我又說還打算寫寫張舜徽。他說蔡尚思值得寫，也是低學歷的大家。如果寫，他那兒有蔡尚思的全集。回來后我就百度蔡尚思，原來他是在北大等學校當旁聽生學到知識的，也是一位高壽學者，做出很多成績。這當然深深地吸引了我。說也巧，我正要研究蔡元培，知道蔡尚思與蔡元培的關系，不免又增一份情感。但百度的介紹，他是有學歷的。我就又問王春瑜先生，他說：“蔡尚思跟我講，他就是小學畢業?！?/p>

于是，我又想起了這本小書，下班后趕緊到圖書大廈買了一本，然后在地鐵上看了其中的幾篇文章。

首先看的是《得力于自學而不求資格》。蔡先生寫到：“古來許多有高資格的學者都有真才實學，但許多有真才實學的學者卻未必有高資格。例如唐代詩最著名，著名詩人也最多，但最大的詩人李白、杜甫，他們卻都沒有考中進士，進士詩人反而比不上落第詩人！”這是他的開場白，然后就又舉出古往今來的許多例子，如宋代的鄭樵、明代的李時珍、明清之際的黃宗羲、顧炎武、王船山等人、清末民初的章太炎，還有王國維、陳垣等人。這些人的經歷有的是我知道的，有的卻不知道，為我以后的寫作提供了線索。

蔡尚思也講了與自己有關的一段掌故，我看后就笑了。為什么？因為他說的對，還挺解氣。不妨原話照抄，錄其于下：

記得我在北京求學時期，有一個在北京一所私立大學讀書的福建安溪人，經常對我們夸耀說：“我們的李文貞資格、學問、功德、官位都很高?！崩钗呢懝蠢罟獾?。我卻對他說：“你的話半對半不對；李光地這個人，資格是進士，官位是宰相，確實很高；而學問道德卻是相反的。我們福建出了這種人，是丟臉，不是光彩！我們看人，不管古人和今人，都要看他們的學問和道德，而不要光看他們的資格和官位。前者少而有價值。后者多而沒有價值?！彼牶螅f我罵他的祖宗，氣得要死！

這段文字放到現在，也是值得好好說說。資格和學問，官位和道德，孰輕孰重，大家應該有個基本的判斷。這反映著國民素質的高低。

還有，學歷和學力，到底哪個是根本，哪個是枝葉？也應該有最常識的判斷吧。

但現實生活中，往往就是本末顛倒。

另有一點，自學成才就不是才嗎？當然是！所以誠如蔡尚思文末所講：“求學成才和自學成才則是都應該提倡的?！?/p>

我又細讀了《終身同時間競賽，分秒必爭》，這篇文章能給我激勵，讓我更加珍惜時間。里面也是講了很多例子。例如孫思邈，活到101歲，自謂“白首之年，未嘗釋卷”。這讓我想到了周有光。他現在107歲了，何曾釋卷？

令我更感興趣的是，蔡尚思提到了張舜徽。為了提倡張舜徽的精神，蔡先生簡單介紹了張舜徽后，引用了一些文字。我也引用如下：

《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蔡尚思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1月版，26.00元。

當代史學家張舜徽就是較能堅持治學到底的一位，他少時就趕快讀完一些大部頭書如《二十四史》、《資治通鑒》等。即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被沖擊，仍出大批研究成果，共達三百七十多萬字。就是上了70歲，仍努力治學，從未放松過。他自述：“一生自少至老，從來沒有晏起過；日歷上也從來沒有星期天和節假日。在學術研究工作上，沒有放松過。經過長期奮斗，不獨不感到疲倦，反而覺得精神愈用愈出，聰明愈用愈靈。到了晚年，總覺工作做不完，非努力前進不可。所以現年雖已七十，每晨還是四點鐘起床，盥洗、疊被、整頓幾案都畢，便開始工作。不自覺其疲困，感到樂在其中。這樣的自強不息，自問還可堅持下去?！边@位被稱為“沒有文憑的歷史學家”，能夠從少年一直堅持努力研究，真是很可貴的一個模范學者。

張舜徽生于1911年，病逝于1992年。他是博通古今的著名學者，一生筆耕不輟，著述字數超過一千萬字（當然是手寫）。出版書籍內容涉及小學（文字、聲韻、訓詁之學）、經學、史學、哲學、文獻學等方方面面。對于他的最后時光，他的女兒張屏這樣介紹：“1992年11月27日清晨父親安詳地走了，他沒有留下太多遺憾。他很欣慰投入了自己大量心血的重要著作都已順利出版；逝世前一周，他完成了為《資治通鑒全譯》撰寫的6000字的序言；逝世前一天，他將自己全部著作的手稿和各種版本的著作親手交給了湖南圖書館館長，由湖南圖書館保藏，辦理好了交接手續，這是應湖南圖書館建立湘籍名人文庫征集工作的多次請求而做出的決定?！?張屏：《若駑馬之耐勞 如貞松之后凋》，出自《張舜徽百年誕辰紀念國際學術研討會論集》)張舜徽終年82歲。

蔡尚思生于1905年，病逝于2008年。他是著名的歷史學家，出版過《中國思想研究法》《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王船山思想體系》等多部學術著作。他是80歲才退休的，退休之后還陸續撰寫《中國禮教思想史》《周易思想要論》《墨子思想要論》等一批新著。200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約400萬字共八冊的《蔡尚思全集》。相比于張舜徽，蔡尚思更長壽，他活了104歲。對于他們，我只能心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