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海
倫敦, 告別霧都之名
文/林海
London, say goodbye to the name of the fog

近日,“北京咳”迅速成為熱門新詞。人們在濃稠的霧霾空氣中艱難呼吸,并忍受著身體的種種不適。眾所周知的老牌“霧都”倫敦,也曾經有過嚴重的霧霾之災,并造成12000人死亡。然而,這起災難最終推動《空氣潔凈法案》的出臺,并拉開了徹底改善城市空氣質量的序幕。(圖/東方IC)
和“北京咳”一樣,在倫敦也曾出現一個英文新詞“smog”。它是由煙的英文“smoke”和霧的英文“fog”組合而成。然而新詞背后的故事,說起來就沉重許多。
倫敦空氣污染的問題并不是20世紀50年代的新事物。早在13世紀,倫敦就一直被民眾抱怨空氣污染嚴重。畢竟煮飯、取暖、煉金屬,樣樣都離不開燒煤。1661年,英國作家約翰·伊夫林曾告訴查理二世,倫敦的空氣污染會大大減短倫敦人的壽命。直到20世紀初期,工廠和家庭通常仍通過燒煤來取暖做飯。再加上地處氣壓偏高、風少和人口密度偏高等因素,整座城市常常籠罩在濃煙濃霧里。“smog”這個詞就是用來描繪這個現象。可是單憑屋外的濃煙濃霧,倫敦或許還稱不上是“霧都”。按照當時倫敦一個不成文的社交禮儀來說,如果你要去酒吧和女孩搭訕,你一定要準備好遞上香煙。因為當時的倫敦,人人抽煙。所以,當時所謂的“霧都倫敦”,應該不僅僅是形容屋外濃煙濃霧,就連許多室內公眾場合也常常煙霧彌漫。曾經客居倫敦的老舍先生將其描繪為“烏黑的、渾黃的、絳紫的,以致辛辣的、嗆人的”倫敦霧靄。
最嚴重的一場霧霾之災,發生在1952年12月初。這一年是暖冬。連續數日寂靜無風。由于逆溫層的作用,煤炭燃燒產生的二氧化碳、一氧化碳、二氧化硫、粉塵等氣體與污染物在城市上空蓄積,引發了連續數日的大霧天氣。站在泰晤士河橋上望去,恍如置身于白茫茫的云端。濃霧中,多家店鋪白天都掌著燈,馬路上少數有經驗的司機開著車燈在行駛。飛機航班被取消,火車只能緩緩移動,只有地鐵仍在快速移動。一些地方的能見度在一米之內,人們剛走幾步便迷失了方向。
由于燃煤產生的粉塵表面會大量吸附水,成為形成煙霧的凝聚核,這樣便形成了濃霧。另外燃煤粉塵中含有三氧化二鐵的成分,可以催化另一種來自燃煤的污染物二氧化硫氧化,生成三氧化硫,進而與吸附在粉塵表面的水化合生成硫酸霧滴。這些硫酸霧滴吸入呼吸系統后會產生強烈的刺激作用,甚至會使體弱者發病甚至死亡。當時,倫敦正在舉辦一場農牧業展覽會,參展的牛群首先對煙霧產生了反應,它們不吃草,焦躁不安地搖頭、擺尾、跺腳;氣喘吁吁地吐著舌頭,似乎呼吸遇到了極大障礙;繼而渾身酥軟、躺倒在地。沒過多久,它們的呼吸系統和心臟遭到了嚴重損傷,其中一頭老牛當即死亡,另有12頭牛奄奄一息,只好被送進屠宰場,還有160頭牛病情也十分嚴重,急需治療。不久,倫敦市民也對毒霧產生了反應,許多人感到呼吸困難、眼睛刺痛,發生哮喘、咳嗽等呼吸道癥狀的病人明顯增多。
盡管煙霧懸浮在城市上空,但是人們的生活并不能停止。工廠不能停工,人們還要取暖吃飯。工廠的鍋爐,店鋪、家庭的壁爐,還在不斷地冒著濃煙,空氣中的毒素也隨之不斷地增添。煙霧彌漫全城,浸染著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當地的居民每天吸入肺腔中的,便是這種被污染了的氣體。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不斷用手揉著眼睛,淚水順著面頰流下。此時,凡是人群聚集之地,均可聽到不停的咳嗽聲。學校的教室里不時地發出干咳聲和喘氣聲,老師不得不提高聲調進行授課,但沒講幾句話,自己也咳嗽起來。
當時,美國有位官員到達倫敦。他講述說:“當我們乘坐的飛機抵達倫敦時,因為倫敦機場煙霧彌漫,所以飛機只得在倫敦南面32公里的多意奇機場著陸。在機場,剛一推開機艙門,一股硫磺和煤煙的氣味就迎面而來。下了飛機,聽人說夜里在倫敦的街道上散步,口中似有金屬的味道,鼻子、咽喉以及眼睛受到了辛辣的刺激,很像剝開洋蔥皮時眼睛所感到的那種刺激。”美麗的泰晤士河谷被濃厚的煙霧籠罩著。煙霧穿門入室,鉆進了格林威治區的居民家中,使人們痛苦難忍。在養老院內,那些靠養老金度日、正在火爐旁烤火的老人,更是痛苦不堪。他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里不停地流著淚,喉嚨里燥熱難忍。一位叫史密斯的老人,住在倫敦市立公園附近的療養院內。老人雖然過去得過心肌炎癥,但經過多年的治療,癥狀已經穩定,病情有了好轉。但是,經過兩天的倫敦煙霧侵擾,老人感到胸悶難忍,心臟部位開始隱隱作痛,全身直冒虛汗,偶爾還有嘔吐現象。起初,療養院內的醫生以為老人是心肌炎癥復發。雖然采取了緊急救治,但老人的病情繼續加重。幾天后的凌晨,老人終因呼吸極度困難,心臟衰竭離開了人世。
隨著天氣越來越差,煙霧越來越濃,整個倫敦淹沒在昏暗的煙霧之中。由于煤沒有經過充分的燃燒,大量地散發著濃烈的硫磺氣體和煙塵顆粒,因而除了昏暗之外,還出現難聞的惡臭。不少人在極度的氣喘之下,因肺部難以吸到氧氣而窒息身亡。黑云壓城下的倫敦,在接近地面的空氣中,污染物濃度不斷增加:煙塵濃度最多時達每立方米4.5毫克,比平時高了十倍;二氧化硫最高濃度達到5.4%,比平時高了六倍多。當時24歲的芭蕾舞演員芭芭拉回憶說:“太恐怖了!我從未見過那么可怕的煙霧。”大霧降臨的那天晚上,芭芭拉和她的未婚夫從一個宴會驅車回家,盡管車燈開到最亮,但仍看不清道路。她只好下車一邊步行一邊吆喝,引導汽車一寸寸爬行,回到家已是清晨五時許。芭芭拉說,她是穿著晚禮服和高跟鞋走完那20多公里路程的。芭芭拉是幸運的,她畢竟活下來了。在大霧持續的五天時間里,據英國官方的統計,喪生者竟然多達4000多人。
直到12月10日,一個寒潮經過英格蘭,強勁的西風帶來了北大西洋的空氣,吹散了籠罩在倫敦上空的煙霧。人們才如釋重負,肺部又重新吸進了清新、潔凈的空氣。直到災難過去后,倫敦城中的825萬居民才意識到,當代最可怕的一次空氣污染災難曾經降臨到自己頭上。然而,死神并沒有遠離倫敦。在此之后的兩個月內,由于又有近8000人因為煙霧事件而死于呼吸系統疾病。當時人們沒發現有什么異常,一周后才發現許多人死于呼吸道疾病。后來,人們重新檢查了當年死亡者的肺的樣本,發現有許多重金屬、碳和其他有毒元素。大霧所造成的慢性死亡人數高達8000人,與歷年同期相比,死亡人數陡增3000~4000人。煙霧事件發生后,在通往公墓的路上,送喪的隊伍絡繹不絕,許多運尸車在人群中緩緩穿行。幸存者的生活也在這次災害中變了樣。成千上萬的人患上了支氣管炎、冠心病、肺結核、心臟病、肺炎、肺癌、流感等各種疾病。在此期間,前往倫敦各大醫院求診的就醫者絡繹不絕,各個醫院人滿為患,擁擠不堪,醫院的病房和走廊里都充滿了煙霧受害者的哮喘和咳嗽聲。
1952年的事件引起了民眾和政府當局的注意,使人們意識到控制大氣污染的重要意義,并且直接推動了1956年英國《空氣清潔法案》的通過。關于空氣污染足以致命的報告,最先是由驗尸官、病理學家以及死亡登記處向議會呈報的。盡管長期以來這些報告都在不斷地送往政府的討論桌,但當時任地區政府部長(后來成為英國首相之一)的哈羅德·麥美倫并不認為政府能為倫敦的“煙霧”做點什么。麥美倫甚至認為,民眾渴望政府去解決每一個問題的想法,是一個福利國家最大的弊病。他的意見代表了許多高官的想法。因此改革空氣質量的問題一直未能提上議程。直至1952年這次大災,才推動議員們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平時議員高官們可以喝從法國運來的潔凈水,可以吃從荷蘭來的干凈蔬果,可以不受交通擁堵、城市混亂和治安問題的影響,但是他們無法不呼吸同樣污濁的空氣,無法不同樣深受其害,亦是此推動了英國空氣治污立法的飛速發展。
1954年12月,杰拉爾德·納巴羅爵士在議會建議,要求政府對任何造成倫敦空氣污染的行為進行干預,杜絕或減少煙霧的排放。盡管法案得到眾多議員的支持,但還是在議會“醞釀”了兩年,直到1956年7月才得以通過。這就是世界上第一部空氣污染防治法案——《空氣潔凈法案》。法案限制工業與住宅使用產生黑煙或粉塵的燃料,以補助的方式鼓勵大眾使用無煙燃料,如電能或天然氣能源。要求戰后興建的發電站設在離城市較遠的地方,并且要求市民在煙囪中加裝煙霧過濾器。法案還強制要求工廠減少95%的空氣污染排放,并規定由地方政府和環保署定期評估工廠是否有使用最好的空氣污染管理措施,等等。
不過,這一法案仍然存在著不盡如人意之處。比如由于法案并沒有限定二氧化硫的排放量。倫敦高煙囪排放的二氧化硫,仍然會透過大氣層轉為酸雨,落入蘇格蘭地區。此外,雖然政府為倫敦的霧霾現象專門設立了委員會,但委員會并沒有認真對待這項任務,甚至提出,任何機構都無法預防“霧”的出現,因為它屬于自然現象。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利用公共廣播發布煙霧警告,提醒大眾出門戴口罩,奉勸老人不要出門等。盡管不夠完善,《空氣清潔法案》仍然開啟了“以法治霧”的序幕。緊接著,議會又出臺了后續法案,要求大規模改造城市居民的傳統爐灶,減少煤炭用量,逐步實現居民生活天然氣化。1968年后,英國又出臺了一系列的空氣污染防控法案,這些法案針對各種廢氣排放進行了嚴格約束,并制定了明確的處罰措施。
與此同時,倫敦出臺了一系列抑制交通污染的措施,包括優先發展公共交通網絡、抑制私車發展,以及減少汽車尾氣排放、整治交通擁堵等。密如蛛網的地鐵線路覆蓋整個倫敦。發達的公眾交通以及政府對非公交系統用車的高壓手段,讓公眾更樂意選擇地鐵或公交系統出行。更為重要的是,倫敦政府很少配置公車。除首相和內閣主要大臣外,其他的部長級官員及所有市郡長都沒有公務專用配車。很多部長和議員們都會住在市區的專屬公寓里,每天花上15分鐘步行或是搭地鐵上班。在倫敦地鐵上,市民可能會常常碰到正在看報紙的市長。2003年開始,為了達到歐盟關于空氣質量的要求——歐盟要求其成員國2012年空氣不達標的天數不能超過35天,不然將面臨4.5億美元的巨額罰款,倫敦市政府頒布規定,對進入市中心的私家車征收“擁堵費”,并將此筆收入用來改善公交系統發展。到2008年2月,倫敦針對大排量汽車的進城費已升至25英鎊/天,折合人民幣350元/天。這些收入大都花在了公共交通上面。擁堵費之舉雖然爭議不斷,卻也取得了奇效,不但使得收費地區交通擁堵程度減少了30%,還大大降低了市區的空氣污染程度。
上述措施有效地減少了煙塵和顆粒物的排放量。到了1975年,倫敦的霧日已由每年上百天減少到15天,1980年則進一步降到五天。1995年起,英國制定了國家空氣質量戰略,規定各個城市都要進行空氣質量的評價與回顧,對達不到標準的地區,政府必須劃出空氣質量管理區域,并強制在規定期限內達標。此外,上世紀80年代,倫敦市在城市外圍建有大型環形綠地面積達4434平方公里,有效地防止了揚塵飛沙。政府還嘗試在街道使用一種鈣基黏合劑治理空氣污染。這種黏合劑類似膠水,可吸附空氣中的塵埃。街道清掃工已將這種新產品用于人口密集、污染嚴重的城區,目前監測結果稱這些區域的微粒已經下降了14%。
通過一系列立法,工業部門、交通部門、環境部門和媒體輿論都為大氣污染治理有序地運轉起來。到現在,倫敦的霧已經成為歷史,只有冬季或初春的早晨偶爾才能看到一層薄薄的白色霧靄。每一天,英國民眾都可以從互聯網上查到空氣質量的發布情況。倫敦更是建立了大氣質量監測網絡,從而更好地對各部門的數據、信息進行統一管理和綜合分析。通過環境立法、部門協作和監測體系等方面的工作,倫敦已經擺脫了霧都之稱,永別了那個上萬人因霧霾而致死的時代,成為了人類真正宜居的國際都市。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