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老太的境界

柯云路

朋友的兒子在國外找到一份待遇不錯的工作，剛退休的朋友喜氣洋洋地帶著老婆越洋去探親。

兒子剛工作不久，自然買不起房，和年輕同事合租在一處。兩房一廳的房子雖不算小，但父母來了，說什么也不能湊合。于是他在網上看租房信息，又開著車滿大街跑，終于相中了景區一處臨湖的大別墅，有草坪和花園。他打電話與房東聯系，約好看房時間。

一輛帶拖斗的小卡車準時停在路邊，出乎意料的是，從駕駛室里慢騰騰下來一位步履蹣跚的老太太，臉上帶著老年人才有的天真和調皮的微笑。

朋友的兒子跟在老人身后走進院子，打開房門，看見三間臥室加很大的客廳，一天租金才50美元。他腦子里算了一下賬，同樣的地段和房子，月租要一千七八，而老人零租，即使天天有房客，一個月滿打滿算也就1500美元而已。

零租麻煩，還降低房租，這房子是不是有問題？

老人聳聳肩說，錢對她而言已沒有太大的意義。她有退休金，有醫療保險，花錢的地方不多，況且，她毫不忌諱地提到了自己的年齡——86歲，人到了這個年紀也沒有多少花錢的地方了。

朋友的兒子問道：“您不把錢留給孩子嗎？”老人說她沒有孩子。他又問：“萬一您生病了呢？”老人說，如果病了就找醫生嘛。幾年前她生過一場大病，當時，有一位年輕房客幫了不少忙呢，他常常在下班后或休息日探望她，除了為她買必要的生活用品，還擠出時間陪她散步聊天。知道老人喜歡鮮花，年輕房客常常會送她一束，兩人也由此成為忘年交。后來那位房客因為工作關系調離這座城市，臨走時，老人拿出一把家門的鑰匙交給對方，希望他不要忘記這里也有一個家，而這個家的房門永遠為他敞開。

老人一邊說話，一邊用不太靈便的動作隨手撤下床單和沙發套，說是要帶回家清洗。來到花園，老人開始清掃落葉。朋友的兒子又是不解：既然如此，何不將房子找個長租戶，也省卻了打掃的勞累？

老人說，整理房間、清理花園也是一種樂趣，她現在就很享受這種樂趣。如果將房子長租出去，她就不方便再進來整理房間，當然更不能為這個園子種花鋤草了。而房子是她的寶貝，這個寶貝帶給她別人無法想象的快樂——因為租房讓她認識了許多人，這些朋友不僅給了她溫暖，也讓她覺得自己活得還很有“用處”呢。

老人歷數零租的好處，比如：一年中會有不同的人來這座城市旅游，她通過租房很自然地結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她特別提到在這里住過的一家加拿大人，他們從10年前開始每年都來度假，每次會“預訂”她的房子。對老人而言，這樣的朋友情似親人，而重聚的日子就是她的節日。

知道年輕人將在這里接待來自中國的父母，老人很自豪地講了早年去中國旅游的經歷，說中國是個美麗的國家，家里至今還掛著她在黃山拍攝的照片。

朋友夫婦在成為租客的十多天里，多次見過這位美國老人。每到傍晚，她會準時開著小卡車來收取垃圾。老人一頭銀發，化著淡妝，盡可能掩飾著腿腳的不太靈便。朋友會迎出去與她攀談幾句。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朋友，在回國前，朋友特意給老人留下一封感謝信。

朋友講起這位老人很是感慨：人家86歲了還能如此獨立，自得其樂。而自己剛剛退休，比起她來只能算是“中年”。怎樣過好晚年，這位老人就是榜樣。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