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布特罪惡館

胡展奮

去了一趟柬埔寨，回國多日，戰栗的心還留在那里，因為參觀了著名的S-21監獄。

太陽不該那么燦爛。熱帶花卉也不該那么艷麗。因為此地是S-21監獄。

S-21監獄又名“波爾布特罪惡館”，原本是一所高中。當聽導游說，二十年前，在操場掘出九千具尸體，現在下面仍有一萬多具尸體尚未開挖時，頓覺陣陣陰寒從腳底泛起。

現年四十以上的國人，幾乎無人不知波爾布特。波氏是紅色高棉“首席”，世稱“波魔”，在他執政期間，殺人監獄有158個，S-21監獄就是主要用來審訊、拷打和處決知識分子的。據統計，此處關押的兩萬人，后來統統處決，僅七人幸存。現年72歲的波敏就是幸存者之一，獲得解救后，自愿來這里擔任講解。

每個展室都有繪畫展示慘絕人寰的行刑場景——從第五教室起，寬敞的教室成為照片的走廊，無數張臨刑者的照片從四面八方瞅著你，更令人震撼的是，成百上千個嗜血獄卒的照片也被組合成“照片墻”，策展者讓雙方隔開1米許對視，其中，有一堵“女殺手墻”，細數了一下，約有300余個，其中不乏風姿曼妙、沉魚落雁者。

殺手們都還活著。紅色高棉倒臺后，西哈努克親王宣布除了戰犯外，全國大赦，實行民族和解，無數殺手得以重新返匿民間。但按照有關法令，他們的照片仍可公開，他們可以被赦免，但不再享有“肖像權”。我相信良知的力量，沒有一個獄卒膽敢重返S-21監獄。

波敏說，“波魔”年輕時留學法國，養成一種變態的癖好，就是喜歡品味臨刑者瀕死前的恐怖表情，為此，他下令，每個人被處決前必須留下照片，選其最為驚怖的一瞬，造冊供其“御覽”。“應該感謝他的惡癖”，波敏說，人間才有如此完備的鐵證。

在S-21監獄，你不能找出更狹小的監禁室了，它是磚頭砌成的、大小1平方米的“水泥棺材”——“每平方米用‘地銬銬一人，可以蹲，不能睡，每教室關四五十人，臭氣熏天”，波敏說，獄卒都是15歲至18歲的青少年，每天拿酷刑當娛樂，鞭刑、烙刑、電刑、辣椒水、掀頭皮、剝指甲、剪乳頭、剁手指、抽筋扒皮、剜眼割舌……目的要你誣告，只要你胡亂指認了，新人入獄，你的死期也就到了：操場就是刑場，為“革命”節約子彈，殺人多用熱帶硬木棍重擊或斧砍。 真是噩夢之旅。參觀行刑室時，我們的腳底開始抽筋，同行的美國大律師張軍稱，“波魔”事實上比“希魔”希特勒更變態，因為“毒氣室”的致死過程是“先昏迷后死亡”，這里卻是石器時代的“硬死”，殺手連人類最稀薄的惻隱也沒有！

墻上繪畫展示的活體剝皮、捅眼割喉、剖腹摘腎、活摔嬰兒等，當初天天在此上演，最恐怖的，是全球獨此一家的“鉆腦機”，波敏介紹說，為了給“波魔”補腦，竟然特制了鉆腦機，取人腦滋補。被處決者綁定在椅子上，在極度的恐懼中，高速旋轉的鉆頭囂叫著從其后腦鉆入……墻上有一張據說“波魔”最珍愛的照片，這是一個懷抱嬰兒的美麗的女教師，在即將鉆取她的腦漿時，她表情平靜，但臉頰上流下的淚珠清晰可見。

1975年-1978年，“波魔”統治的三年八個月二十天里，為了打造“人類社會的天堂”，這個總人口七百萬的東南亞小國竟屠殺了兩百萬人。

但波敏又是如何活下來的呢？

“我是畫家。”波敏說，臨刑前，通常會問：你，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我說畫畫。他們說，好，畫一張領袖像試試！畫得不像，就鉆腦！

“從此我就專畫波爾布特，而且可以在獄內自由走動，我不停地畫，典獄長不停地獻畫邀寵，直到金邊被解放。”

館內所有血腥場景都是波敏根據回憶所畫。

“和你們那里總有人想為‘文革翻案一樣”，他說，我們這里也有很多裝睡的人。但自從有了“罪惡館”，就沒人敢裝傻了。

夫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這，就是記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