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心里

姚謙

陳仁毅是我較早認識而且比較聊得來的朋友，他原先是一位舞蹈演員，所以對于形體和美學有相當程度的心得。之后因緣際會而轉行從事古董家具的買賣，幫國外的博物館收集了一些中國古典家具，因為博物館對于美學的要求更高，也增加了他在這方面的研究。在那一段時間里，他常常感嘆西風東進的結果，在許多華人的家具裝飾選擇中，中式的家具總是缺席，這總會讓他覺得是比較可惜的。在他眼中中式家具除了常常在媒體上看到的宮廷式家具以外，有許多實用簡潔的家居概念，應該被保留下來，特別是制作這樣家具的工藝，眼看漸漸地沒落失傳了。于是在那一段時間，他總會把經手過的好家具有系統地建檔，詳細地記錄這些家具尺寸、比例以及家具上的許多細節。幾年前他決定把這些資料做一些整理，并且調研了當今許多華人住家的環境，針對現在的華人生活重新再創作適合當今生活的中式家具。有別于復制古董家具的概念，他希望中式家具重新回到人們生活里，把過去詩一般的審美觀，放在現代的生活中。

六年前我看到他手工制作出來的幾件家具作品，定名在“春在”的品牌下發表，真的有驚艷之感。也許跟他是舞蹈演員出身有關，那幾件作品也有著接近現代舞蹈般的姿態，也有著春天花木伸展的狀態。我看得愛不釋手，后來經過他的同意，有幾件家具在展覽后留在我北京的家里，而我這位朋友在第一次展覽后得到鼓勵，也開始少量手工生產，慢慢地延續發展，并且更大膽地創作，果然他的努力在不久之后，陸陸續續得到了許多國外媒體的注意和報道。

有好幾回和他聊起他的作品，這位帶著儒商氣質的朋友，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他在欣賞時所得到的樂趣，在他手中許多中式家具的工藝，其中的巧思都是來自師傅的經驗與判斷。因為不是量產，因為是針對使用者的情感，中式家具總多了些生活觀和平衡感。例如：實木家具中最常用的構件接合方式，是不用釘子這些外在的輔助，而用榫卯銜接，靠的是結構與實材之間的平衡力。那種面對本身力量的一種哲學態度，在中式家具中無處不見，這也是來自古人的生活哲學與審美觀。現在在我客廳里的那一張坐榻，看似簡潔卻有著令人信任的扎實生活感，我特別喜歡坐在榻上閱讀，雖然離地面很低，卻有著文明不遠的高度，讓我常想，自古以來多少人也是在榻上累積了多少文雅事。

我另外一張小柜雖然有著樸素的結構，但因門扇上畫上美麗的漆工，而顯得奢華豐盛。在木上上漆，也是一項需要思考的精細工藝，一方面要保留木材原始自然色澤，也要順著木質本身細致的紋理而創作。創作的圖騰總是迎合著當時社會風俗的美學和使用者的心理情感，有的是畫上生氣蓬勃的花朵果實，而這些圖案都隱喻著人心的期待，保留流逝容易的春光，珍惜得之不易的結果，透過婉約的描繪，放在生活之中。上個月接待國外雜志社的記者到北京家里采訪，他們也對客房中這座小柜子贊不絕口。

也許因為是中年，我開始對于存在這個概念有了更濃厚的興趣，在四季分明的北京，特別容易感受到時光匆匆，也比較明白為什么在古典繪畫與家具里，總是喜歡對于“春在”的感嘆。在我家中擺放了些西方當代設計的家具，我感受到每一件作品，都是源自設計者對于生命存在后的結論，而北京這幾件中式家具，卻更讓我感受到古人生活的態度，和自己血液里隱藏基因的息息相關，就算生活在不同的時間里，感想卻是相同。忽然就明白，陳仁毅把自己從古典家具得來的創作靈感，定名為“春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