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年的辯論賽

應琛

4月的一個午后，蔣昌建坐在記者面前，身形比電視上看起來更瘦小，白頭發頑固地露出頭來，唯有意氣風發的神情還與當年相差無幾。20年前，眼前的這位中年男人還是大學生，與同學一起代表復旦大學赴新加坡參加國際大專辯論賽，為復旦大學最終奪冠立下汗馬功勞，蔣昌建也因為獲得最佳辯手稱號而一夜成名。

蔣昌建，代表了一個時代，那是一個理想主義的時代，演講和辯論是當時的年輕人們抒發理想的工具。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演講活動不僅在大學校園中廣受歡迎，企事業單位里，演講也時常上演。

在此之前，就像歷史浪潮的起伏，演講也在社會的洪流中時冷時熱。

火熱年代

蔣昌建，現為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博士、教授，他所刮起的“辯論風”可以說影響了一大批大學生。如今社會事務纏身，遲到15分鐘后，蔣昌建才打著電話出現，采訪中，他的電話鈴聲也不斷響起。

蔣昌建回憶說，演講在中國的發展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也經歷過一段艱難曲折的發展過程，尤其是在新中國成立后的幾十年里。

建國初期，演講活動一度興盛，隨即因“左”的思想的干擾而受到壓制。尤其是十年“文革”期間，演講喪失了其自身的品性，成為政治的附庸和階級斗爭的傳聲筒。演講活動未能得到健康正常的發展，演講理論研究也被迫中斷。

這樣的尷尬局面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才得以結束。

改革開放給演講帶來了新的生機，群眾性的演講再度掀起高潮。演講活動涉及的范圍之廣，規模之大，人數之眾，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這一時期，涌現出了李燕杰、曲嘯、劉吉、邵守義、景克寧、張海迪、李永田、蔡朝東、馮遠征等一大批演講家。

“一方面，改革開放初期急需榜樣和模范的力量，來鼓勵大家投入當時的建設中，激發工作熱情；另一方面，當時很多年輕人對歷史、哲學、人文等領域的話題有較強的求知欲和濃厚的興趣，所以演講是一種很好的傳播方式，讓不同年齡層的人在短時間內接收到相關的知識。”蔣昌建說。

隨著演講活動的蓬勃開展，演講理論研究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1980年《吉林師范學院學報》發表宗紹、薛篁的《應該讓“演講學”獲得新生》一文，在全國引起了強烈反響。

不久后，旨在提高口頭表達能力的《演講與口才》、《交際與口才》等雜志先后創刊；《實用演講學》、《演講藝術》、《演講學》、《簡明演講學》、《演講美學》、《演講稿寫作》、《演講心理學》等演講學專著相繼問世；蘇聯阿普列相的《演講藝術》、美國卡耐基的《語言的突破》、英國勞倫斯的《現代演講藝術技巧》等外國演講學著作也陸續引進并翻譯出版。

一時間，各級演講協會、演講學研究會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各類學校大都把演講與口才能力的培養，作為整個教育體系中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各種演講比賽成為人們喜聞樂見的社會活動和文化活動。

與此同時，1986年左右，中國高校中刮起了一股“辯論風潮”。

那一年，亞洲大專辯論會首次舉行，中國大陸也派出了參賽隊伍。沒想到的是，來自北京大學的馬朝旭（現任外交部部長助理）一戰成名，獲得“最佳辯手”稱號。雖然那時中央電視臺沒有直播該賽事，賽后也沒有錄播，但馬朝旭還是引發了一輪“辯論熱”。

1993年，這輪“辯論熱潮”又因蔣昌建而再攀新高。那一年，隨著參賽隊伍的增加和賽事影響力的提高，亞洲大專辯論會更名為國際大專辯論會，并且由新加坡廣播局與中國中央電視臺聯手舉辦。

“當時決賽的辯題是‘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金庸做評委，復旦大學是反方。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蔣昌建，雖然他看起來有些瘦小，但口才非常好，辯論起來滔滔不絕，感染了一大批人。”潘躍如此評價道。潘躍時任中央電視臺青少部編導，當時帶隊前往新加坡學習觀摩比賽。

“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電視屏幕上出現的高校學生辯論，由于帶有競技性，并非常規性的學術討論，一度讓人耳目一新。辯論話題主要是社會重大課題，或者是一些重要的領域的問題，大學生從自身角度來參加辯論。”蔣昌建進一步表示，當時學校里有很多辯論賽，而且賽事組織也很簡單，往往擺幾張桌子就可搞定，他自己當時就是活躍在辯論場上的一名積極分子。

據蔣昌建介紹，從1990年代開始，除了高校，各行各業都舉行演講和辯論比賽，張海迪等模范人物也頻繁出現在各種演講場合。“這實際上代表了一種思想的解放，也代表了年輕人的求知，腦力的激蕩和求異的思維。”

歷史中跌宕

事實上，演講在我國自古以來就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

據了解，最早有關演講的記載可追溯到《墨子·兼愛下》。其中寫道，早在公元前21世紀，夏禹大舉進攻三苗前，舉行誓師大會，就曾發表過振振有辭的演講：“濟濟有眾，咸聽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稱亂，蠢茲有苗，用天之罰，若予既率爾群對諸群，以征有苗。”

之后到了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21年，也就是春秋戰國時代。當時，文化思想一度極其活躍，社會的發展、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和社會關系的急劇變化，使意識形態領域出現了諸子蜂起、百家爭鳴的局面。儒、墨、道、法、陰陽、名、農、雜、縱橫、小說這“九流十家”逐漸形成，各家為了宣傳自己的思想觀點，或著書立說，或相互詰難，演講活動進入了第一個繁盛階段。

然而，當秦始皇統一天下，結束了戰國紛爭的局面，中國也由此進入了封建社會。封建王權高度的專制獨裁，不僅禁錮了人們的思想，也鉗制了人們表達思想的自由。

好在作為人類社會實踐活動的演講，并未因此而絕脈，仍然以頑強的生命力或隱或顯地續存著，在政治、經濟、教育、軍事、外交等方面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兩千多年的漫長封建歷史中，杰出的演講家、雄辯家不乏其人：西漢的司馬相如、東漢的張衡、三國的諸葛亮、晉代的陶淵明、唐代的魏征、北宋的歐陽修、南宋的朱熹，元代的耶律楚材，明代的湯顯祖、清代的鄭板橋……這些名家之所以能彪炳史冊，除了他們事業上的突出成就之外，還得益于其非凡的口才和辯才。

直到1840年后，為了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許多仁人志士自覺地利用演講這一有力武器，或主張維新改良，或倡導民主革命。這一時期，出現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嚴復和孫中山、蔡元培、章太炎、秋瑾、陳天華等一大批著名演講家。

而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以后，演講也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時期。

據了解，這一時期，演講領域擴大了，演講形式多樣化了，演講活動也由思想界、學術界普及到廣大民眾中間，掀起了一股群眾性的演講熱潮。同時，還成立了大量的演講社團。

其中較早的有蔡元培組織的北京大學“雄辯會”，而影響較大的則是1919年3月以鄧中夏為首組織的“北京大學平民教育演講團”。值得一提的是，李大釗、陳獨秀、胡適、魯迅、馬寅初、聞一多、朱自清等一批杰出的演講家都是從這時先后登上舞臺的。

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一個以中國共產黨人為主的政治演講派別在現代中國初露端倪。其主要代表人物有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陳毅、鄧中夏、肖楚女、惲代英、瞿秋白、向警予、彭湃等。

他們的演講相比之前更具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和革命色彩。慷慨激昂的演講在革命斗爭中發揮了巨大的宣傳、鼓動、激勵、組織群眾的作用，在中國現代演講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其中，毛澤東不僅發表了《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等著名的演講，而且在演講理論上也有相當的建樹。他在演講名篇《反對黨八股》中，就演講的思想、形式、語言、風格、方法、聽眾等諸多問題進行了論述。

表達也是生產力

然而，社會熱潮不斷翻新，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在大學校園里掀起的辯論熱潮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歌手大賽、街舞比賽、籃球比賽等文體活動。

但在蔣昌建看來，這并不表示人們不再注重口才和表達的能力，口才與交際是成功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種能力。“雖然高校演講辯論在熒屏上呈現得并不多，但作為社團活動，參與的人數仍然非常多。”

蔣昌建認為，如今的演講更多是作為一種傳播知識和文化的工具。“所以出現了一些新的形式，例如百家講壇。像于丹、易中天，他們不但是很好的學者和教師，也會把課堂積累的演講經驗帶到百家講壇，我覺得，他們同時也是非常好的演講家。”

到了2000年左右，經濟界涌現出更多的演講者。

“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的是談企業管理的。他們其實是把企業經營管理的理念，一些實踐和案例的分析，通過演講的方式，借助于影像或者視頻產品等形式，做一個傳播。”蔣昌建說，“其實，講的內容是各個領域從業者自身的經歷，是最基本的東西。現在，更多人需要了解的是怎么把內容表達好。”

的確，每個人都有生活的經驗，都有學習的能力，也有知識的儲備，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將這些很好地與他人分享。

在前《交際與口才》雜志執行主編孔明珠看來，稱演講為一門藝術，其實是指它是一種屬于現實活動的實用藝術。“演講的有聲語言比一般的口語表達形式要求更高，它像文學等語言藝術一樣，也要作一定的藝術加工，使之具有生動性、形象性，富有感染力和號召力。演講者在固定的空間環境中面向廣大聽眾演講，能給人一種畫面的感覺。此外，演講者在以某種態勢來輔助有聲語言表達時，就具有一定的戲劇性和雕塑美。演講并不是對各種藝術形式特點的簡單拼湊，而是將各種藝術形式的特點有機地融合在整個演講過程中，使演講具有一種自然、和諧、統一的藝術美。”

蔣昌建更坦言，表達也是一種生產力。“羅永浩和新東方出來的一些人就充分地證明了這一點。羅永浩的演講技巧、技能都是非常高的，他能引起廣大公眾關注，將演講與產品結合在一起，成為一種營商模式。”

采訪的最后，蔣昌建透露，演講等形式必將重歸熒屏，但不確定是否會帶動新一輪的熱潮。“據我所知，2013年會推出若干個以口才表達為主題的電視節目，有些已經不只停留在策劃階段。現在電視領域的策劃者也很有創意，既然能比唱，是否也能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