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畫鴿”遭遇“鹵鴿”

文/鄧光揚 胡光儉

自己畫的白鴿竟不明不白地用到食用乳鴿外包裝上，著名國畫家將食品公司告上法院索賠15萬元。因產品外包裝上使用了網上下載的圖片，食品公司成了被告。

工筆畫“白鴿”竟成“食用鹵鴿”

喻繼高，1932年出生，我國著名工筆花鳥畫大師，國家一級美術師，曾為人民大會堂、釣魚臺國賓館、中南海接待大廳等重要場所創作巨幅工筆花鳥畫數十張。一天，江蘇國畫院一名畫家外出采風回到南京，給喻繼高老師捎回兩盒食品——“老侯乳鴿”，卻不同尋常地送上發票。喻繼高看了看發票金額，哈哈大笑：“大老遠回來能想著我謝謝了，可別多收我錢哦！”

那畫家連連擺手，拒絕喻老師遞上的錢?！袄蠋焺e誤會，這兩盒東西是從高速公路某服務區買的，乳鴿不是送給您吃的，發票也不是用作報銷的。”

“不吃，看??？” 喻繼高不解地問。

“是的，老師好好看?！?那位畫家意味深長地一笑?！澳愫J里面賣什么藥？我老頭子腦子可轉不過來呀?！?在門口嗔怒送別同事后，喻繼高一頭霧水回屋，細細端詳這兩份食品。

這一端詳不打緊，他驚異發現，眼前這兩盒食品袋外包裝紙袋上，兩只白鴿優雅棲落巨石，一只散開尾巴以嘴理羽，另一只對之深情眷顧。鴿子上方印上了“老侯乳鴿”，下方印著“江蘇老侯XX食品有限公司”。

“這不是我的《蕉蔭白鴿》畫嗎？”

《蕉蔭白鴿》不明不白變作“老侯乳鴿”，80歲高齡的喻繼高心中十分不爽。他按食品包裝上所印地址、電話，向這家食品公司提出交涉。

這是一家江蘇省農業產業化重點龍頭企業、江蘇省放心消費食品生產優秀企業。其運用侯氏家族傳承制造珍禽野味配方，相繼開發出的60多個品種，因口味獨特、品牌形象姣好，每年銷售量都大幅倍增，被廣大消費者稱為“珍禽食品的一朵奇葩”。

這家食品公司的高層，對喻繼高的要求十分重視，但認為自己并無侵權的故意，對方賠償數額過高。

畫鴿人與鹵鴿人對簿公堂

喻繼高交涉無果，無奈之下，于2012年5月，一紙訴狀將老侯公司以及銷售“老侯乳鴿”的江蘇某高速公路經營管理有限公司一并告上了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

他在訴狀中稱：《焦蔭白鴿》這幅畫作是自己上世紀90年代創作的國畫，最初在2007年的《中國近現代名家畫集——喻繼高》一書中公開發表過，2009年天津楊柳畫社出版的《喻繼高花鳥畫法》中也收錄了該畫，此后再也沒有公開發表過。老侯公司未經允許擅自在乳鴿食品包裝袋上印制該畫，且將原作中的芭蕉、紫菊和青竹全都裁切，原作右側的署名和紅印也被裁切。此舉侵犯了畫家的復制權、署名權、發行權及獲得報酬權；退而言之，即使包裝袋所用圖案是廣告設計單位從網上下載的，老侯公司也沒有盡到審查義務，不能推卸侵權責任。

一對深情眷顧的“畫鴿”變成“鹵鴿”，讓老畫家十分氣憤。

喻繼高同時還在起訴狀中指出，銷售該款乳鴿產品的江蘇某高速公路經營有限公司銷售涉案侵權產品，同樣構成侵權。基于上述理由，喻繼高請求法院判令兩被告停止侵權、公開登報道歉、消除影響、賠償經濟損失15萬元。

2012年8月20日，南京市鼓樓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在法庭上，喻繼高代理律師拿出了老侯乳鴿的包裝盒，并與原作對比，以證明侵權事實的存在?！昂凶拥拇蟀b里有兩個小包裝，在大盒子和小盒子的前后兩面，一共六次使用了涉案的美術作品。經過比對，包裝上的兩只鴿子與喻繼高畫作上的兩只鴿子完全一樣?！?/p>

筆者查閱案卷發現，乳鴿外包裝上的鴿子和喻繼高作品中的鴿子的確很像：一只鴿子用嘴認真梳理羽毛，另一只則深情眷顧著同伴。

對于原告方的這番說辭，老侯公司覺得很委屈：我們老侯公司于2011年1月聯系當地的廣告公司設計產品包裝，圖片是廣告公司從圖庫網站上下載而來，設計時，設計方曾試圖通過網站找到上傳作者，但無法找到。設計者當時選擇這幅圖，正是考慮沒有作者沒有署名，只有兩只鴿子。當時，我們也無法判定這幅圖和喻繼高的畫作有多大聯系。

老侯公司的代理律師在法庭上表示，老侯公司收到原告方的律師函后，就立即安排了人員回函，雙方協調過程中，公司也給原告律師道歉了，在法庭上，這位律師再次代表老侯公司向畫家表示道歉。

不過，道歉歸道歉，這位律師話鋒一轉：老侯公司主觀上不存在侵權的事實。印有喻繼高畫作中白鴿圖案的“老侯乳鴿”產品于2012年3月投放市場，幾個月后，老侯公司便接到了喻繼高方面發來的律師函，該公司隨即安排人員回函，并向喻繼高表達了歉意，這同樣說明我們沒有侵權的惡意。

“嗯——嗯——”這名律師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量，轉而用專業化的“法言法語”侃侃而辯：一是老侯公司主觀上并無侵權的惡意；二是老侯公司的產品包裝袋上的圖案與喻繼高出示的畫作上的圖案有所區別；三是該畫作藝術造詣與喻繼高主張的15萬元賠償數額之間并無關聯……綜上，我方不認可喻繼高的請求。

另一被告——高速公路經營管理有限公司則答辯說，他們與老侯公司簽有《商品供銷合同》，老侯公司按約向他們供應各種乳鴿產品，雙方在合同中寫有老侯公司的產品無侵權糾紛的條款。當他們獲悉老侯公司的產品存在侵權糾紛時，已向各分公司和各部門下發關于下架涉訟乳鴿商品的通知，并在通知中告知，因該款產品包裝袋的乳鴿圖案涉著作權糾紛，要求各分公司超市停止銷售。如果法院最終認定老侯公司侵權，他們今后也不會再銷售這款產品。

法官調解 “冤家”再合作

鼓樓區法院庭審結束后，喻繼高表示愿意接受法庭調解，并可將賠償額降至八萬元。老侯公司也表示愿意接受法庭調解，但至多只能拿出兩萬元進行補償。

由于當事各方對有無侵權、補償數額等方面存在爭議，鼓樓區法院此后又進行數次調解，依然沒能使雙方達成協議。遂在查明事實，分清責任的基礎上，于2012年11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老侯公司未經著作權人許可，亦未支付報酬，通過將原告喻繼高《蕉蔭白鴿》圖中的背景、署名進行裁切，剪取鴿子的方式，制作涉案產品的內外包裝盒，侵犯了原告的署名權、保護作品的完整權、復制權、發行權和獲得報酬的權利，應當承擔停止侵權和賠償經濟損失的責任。被告江蘇某高速公路經營管理有限公司銷售涉案侵權產品，亦侵犯著作權人對繪畫作品的發行權，應當承擔停止侵權的責任。同時，法院綜合考量原告喻繼高畫作的知名度和市場價值、為維權付出的成本以及受到的其他損害后果，充分考慮被告老侯公司的企業規模、侵權產品銷售收入利潤、侵權時間、性質，酌情判定被告老侯公司向原告賠償八萬元，在當地黨報中縫以外的版面刊登聲明、消除影響；判令另一被告立即停止銷售涉案侵權產品。

一審宣判后，老侯公司認為自己雖然侵權，但并無主觀侵權的故意，產品銷售數額也不大，不應登報道歉并賠上一大筆錢。在法院給定的15天上訴期內，以一紙上訴狀，將官司打到了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

老畫家本想息事寧人，主動將賠償額降了一半，沒想到老侯公司居然以這么激烈的言辭將自己推到了被上訴人席，心中極為憤慨：既然不愿賠，那就把官司打到底！

二審尚未開庭，原、被告間的關系重又回到當初劍拔弩張的狀態。

“一方是80歲高齡的我國知名工筆花鳥畫美術大師，一方是當地知名食品加工企業。雙方矛盾尖銳、對抗激烈，法院既要尊重大師、也要保護企業，想讓兩者握手言和確實是道大難題?！闭勂鸾邮只獗景傅募殖绦?，二審承辦法官程堂發至今仍禁不住兩手一攤，深深地“唉”了一聲。

作為法官書畫家的程堂發深知，對于書畫大師而言，只要不造成惡劣影響，并不會過多計較侵權損害賠償的數額。而登門道歉并且消除影響，大師們往往都會網開一面。程堂發開著警車，帶著一位同喻繼高孫輩年齡相仿的美女書記員親自到喻繼高門上，先從討教國畫藝術，慢慢把話題引到糾紛上來。通過說事實、講法律、析利害，擺對方的難處，程堂發敏銳地察覺眼前這位老人并不想案情嚴重化，如果促成雙方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就很可能實現案件和解。

程法官摸清國畫大師的“底牌”后，又立即對老侯公司進行勸導。最初，老侯公司董事長堅稱公司并未侵權，畫作中兩只鴿子與他們包裝盒上的兩只鴿子相比，有不同之處。

經耐心反復勸導，董事長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確侵權，并且有了和解的意向。

事先做通了雙方當事人工作，為庭審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開庭時，原本劍拔弩張的雙方當事人終于平和地坐下來接受調解。最終，在二審法官和當事雙方的共同努力下，雙方達成和解。喻繼高作出讓步，不要求老侯公司登報消除影響；而老侯公司對喻繼高的經濟損失一次性補償六萬元，同時，產品包裝可以繼續使用。

喻繼高因自己的知識產權得到保護頗感滿意，畫作被認可的成就感也令他心情大好。老侯公司的董事長更是如釋重負：“雖然交了筆不菲的學費，可也算好好上了一課。以后從網上下載圖片可要小心了，不要一不小心就成了被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