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奇人

李開周

自從皈依佛門，遇到不少奇人。

其中一位奇人是個老和尚，文革前出的家，今年七十有三，吃素四十八年，遠離一切肉食，也遠離蔥蒜和雞蛋，但是，卻抽煙喝酒。老和尚的徒弟是我的朋友，每逢初一、十五，都給師父送煙送酒。有時候老和尚會搬出自己腌制的辣蘿卜，師徒倆就著咸菜對飲，喝到酣處，他們還劃拳，聲振屋瓦。這老和尚嗓子極佳，唱得好一口上江腔梵唄，成都口音，一唱三嘆，曲調悠揚，仿佛昆曲。每逢大法會，老和尚手持引磬站在上首，叮的一響，舉腔領唱：“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寶相莊嚴，法喜充滿，他手上那只引磬閃閃發光，就像一根銅筷子頂著一盞銀酒杯。

還有一位奇人是個中年和尚，早先是餐館老板，半路遁入空門。此人真正稱得上持戒精嚴，不吃肉不喝酒不抽煙不愛錢，而且人情練達，和藹可親，所以在寺里做知客。我很敬仰他，但是后來發現他有一小毛病——愛爆粗口，跟熟人談禪論道，總是一口一個“我日”……

再一位奇人是個老尼姑，具體年齡不知道，為什么出家也不清楚，反正年紀不小了，聽說還有嚴重的關節炎。去年浴佛節，我去做義工，幫著掛經幡，她嫌我掛得“不如法”，親自上陣，從藏經閣一路掛到天王殿，一丈多高的屋檐，她踩著梯子就翻上去了，比我爬得都快，讓我忍不住想到《笑傲江湖》里的恒山派掌門定閑師太。

最后再說一個很年輕的尼姑。她大約跟我同齡，大學畢業，做過白領，出家五年，但我堅信她的佛學功底和修持程度遠遠超過那些滿嘴心靈雞湯的所謂高僧大德。今年春節，我有幸聽過她給俗家人講禪。她說學禪不一定要靠打坐，只要態度恭敬，方式得當，把散亂的思維拴到一點上，念咒也能入定，誦經也能入定，連走路和睡覺都能入定。只要你無時不刻不在入定，那你就無時不刻不在從佛法中受益，工作效率會迅速提高，心情也會保持愉快。

她自己就是這樣做的。還是今年春節，我帶著家人去拜訪她，當時她正在禪院東北角那間用鐵皮搭建起來的簡易廚房里給香客們包餃子，一邊剁餃子餡兒，一邊輕聲唱誦楞嚴大咒。咒語很長，總共四百多句，她唱起來行云流水，雖然沒有法器伴奏，卻給人一種絲竹悠揚管弦疾的美感。她揮一下刀，唱一個字，剁餡兒的節拍跟唱誦的節拍完全一致，雙刀飛舞，有如神助。

我受此啟發，現在點鈔都要唱誦《阿彌陀經》，唱一個字，點一張鈔。我相信只要有假鈔，我一定能在阿彌陀佛的加持下發現它。只是往往鈔票點完了，《阿彌陀經》還沒有唱完，意猶未盡，又下意識地把剛剛挑出來的假鈔給點進真鈔里去。對不起，還得重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