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秋,我是杭州市立中學初一的學生,該校在杭州西湖蘇堤的西邊一百米處,離市區較遠,所以很安靜。學校附近是秋瑾的紀念堂,堂中只有秋瑾一張帶匕首的標準相,空曠曠的一間,沒有任何人(不知現在還有嗎)。該校有很多名師,文化和教學水平很高。這里經常有畫展和音樂會,藝術氣氛很濃。這一年的秋天,由音樂老師吳先生用校長的人力包車把豐子愷先生接來,在門口的小禮堂講話。豐先生一身灰色長衫,慢步走上講臺,他其實年齡不大,胡子卻有半尺長。他講了圖畫、音樂的作用,他說藝術是生活的一部分,說到高興處,把嘴里的假牙吐出來給大家看,讓大家注意保護牙齒。他又說:“漫畫很有意思,有一本漫畫集《民間相》中有一幅叫‘鑼鼓響,腳步癢’中有個老太太到外面看熱鬧的狀態,很滑稽。我是用毛筆畫的,而葉淺予先生的漫畫《王先生和小陳》是用硬筆畫的,大家找來看看很有意思。”講了不到一小時,由原來的包車送回里西湖的住處。沒有人送,更談不到吃飯,可見當時教育界的風氣很簡樸。
1951年10月,我當時是浙江中蘇友好協會的臨時工,有一天晚上在杭州人民會堂,請當時浙江大學校長馬寅初先生講話。他由浙江省中蘇友好協會邀請他在杭州人民會場做訪蘇報告。他剛從蘇聯參觀回來,開口就是:“兄弟和大家來講話”,所以很親切。他說他在蘇聯參觀中,看到最好的房子是醫院和學校。講莫斯科大學房間很多,一個人一生一天住一間也住不過來。我們浙大抗日戰爭時遷到貴州,回來后圖書和儀器損失很多,但我們的教授水平很高。他又說蘇聯的教師地位很高。在那個歷史時期,他并沒有把蘇聯其他方面看得很高,這是很不容易的。他衣著樸素,說話親切,可親可敬,沒有一點大學校長的架子。他說:“在人民政府的領導下,教育一定會辦得更好。”
1954年5月,我是浙江杭二中高中二年級的學生。一個星期天,在杭州最大的游藝場所“大世界”聽當時的浙江省圖書館館長柳亞子先生“談關于《紅樓夢》”的講座。先生年紀大了,上臺走路卻很穩健,他講了《紅樓夢》里的幾個人物,尤其講到寶釵最賢惠,要娶媳婦這樣的人最好。他談到了版本問題,認為脂本(脂硯齋)比其它版本好,其中的詩詞寫得很高深。但大家不要做沒有必要的猜想和比喻,那是誤讀。當時正是批判俞平伯先生紅樓夢研究的資產階級方向的錯誤,但先生一句沒提。我想,在當時的政治氣氛下這是很不容易的。
我出生在杭州一個書香門第。早年考入山東大學(當時校址還在青島),因家道中落,轉入山東師范大學(食宿免費)中文系。1956年山師大成立話劇團,我出任團長,藝術總監(參閱山師大校史回眸13頁)。但反右派時因此事我被打成右派。1959年山東省省立中學——馬頭中學需要一位會外語、會中文的老師。我就來到郯城馬頭,既教語文又教俄語。1966年文革時期,受迫害致殘。粉碎“四人幫”后,1978年平反恢復名譽,重新走上工作崗位。回想青少年時代,我接觸的杭州那些文人的鋼骨正氣,甚至是癖性異舉時常浮現腦海,對我的一生影響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