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忍不住看看錦川河北、小樹林邊那片破敗的、已鮮有人去的院落。雖然知天命之年的眼睛,已不能看清院門上那殘缺的字跡,但那字跡卻一直鮮活在我的心里,我的夢里。因為那里,承載著我童年酸甜苦辣的記憶。
現在看來,院落不大,也就是四、五百平米的樣子,還因一道一米高的石堰分為上下兩個部分。高的是東邊,低的是西邊。東邊的部分由十一間四口教室圍繞著一個籃球場兼操場組成,西邊的部分由十四間五口教室組成,西北墻邊還有一個熱水房和一座樓閣。不用說,這是一個學校,學校的名字叫“官莊學校”。這是一所聯辦學校,學校人多的時候,周邊包括南韓、北韓、魯家等四五個村的孩子都來這里上學,少的時候只有東官莊和西官莊兩個村的孩子。
在我的記憶里,處于東、西官莊中間的官莊學校是非常漂亮的。因為我們的村莊處于丘陵邊緣,因而教室也是錯落不齊,并且還有樓房。搜遍周邊村莊,二層樓房也就是我們學校的兩座,都在西院落。西南角的那一座,上下各兩間,是公辦教室的宿舍,北邊那一座,上下各三間,下面一層是學校的倉庫,上面一層是教室,我就在這教室里待過兩年。下了課,趴在窗戶邊或站在教室門口,四面了望,周圍的村莊清清楚楚。那時候不知道有心曠神怡這個詞語,早知道的話一定會用在作文里的。西院里還有幾棵高大的白楊和掛著鐵鐘的一棵槐樹,課間里在樹蔭里跑來跑去,甚是愜意,等到槐樹上的鐵鐘一響,才依依不舍地回到教室。校門位于院落的南邊,好像是依延安什么嶺上的校門復制。門外,則是楊柳成蔭的錦川河,后來才知道那河原本是一條無名河,錦川河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富有想像力的人們起的。河不深,也就漫到膝蓋以下的樣子。夏天的時候,或者體育課的時候,老師經常帶著我們到河邊玩耍,在河里泡澡。那時候河里還有魚蝦,雖然很難抓得到,但隨著一個個孩子撲倒在河里,卻會引來一片片笑聲或驚詫聲。而在南面教室的外面,也就是出校門往右一拐,則是一道壩堰,教室就是建在堰上的。雨水大的時候,堰縫里一股股山泉水潺潺流出,不愿意喝熱水的同學,就會跑到這里用手掬一捧喝到嘴里,然后用手擦擦臉,一節課的疲倦就蕩然無存了。
我上學的時候正好是文革期間,功課并不緊,老師要求也不嚴。小學只有語文和數學兩本薄薄的書,初中好像多了政治和物理、化學。比我再早一點的同學,學的物理和化學兩門課應該分別叫農業基礎知識和工業基礎知識。學校是七年一貫制,五年小學,兩年初中。任課老師除了校長,還有兩名公辦老師,其余的就是民辦老師了。記得有一個從我們學校初中部剛剛畢業不久的學生,就回到學校當了老師,現在想來真是不可思議。因而那時候的老師也沒有什么師道尊嚴之說,一伙半大小子和一伙孩童天天混在一起,無憂無慮的。有的老師課備不好,就講故事,一本長長的《閃閃的紅星》就是音樂老師在課堂上利用一學期的時間講完的。更有的老師,玩急眼了甚至和學生暴粗口。前幾年,我曾寫過一個東西,題目就叫《我的老師》,沒有貶意地列舉了好幾個粗口老師的“光輝”業跡。民辦老師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不過民辦老師也有民辦老師的好處,他們大都是村里的人,有的還是長輩,管起學生來,我們是沒有敢反抗的。記得反擊右傾反案風的時候,七年級的幾個大學生貼了一張大字報,一個課間操就讓時任副校長的民辦老師劈頭蓋臉的地噘了十五分鐘,下面一個敢說話的也沒有。最后,這場運動在我們學校、在大家的笑聲中無功而終了。
當然,那時候的學生也不是只知道玩,每周還有幾節學農、學軍、學工的勞動課,也不用動什么腦子。但是畢竟剛解放二十多年,上輩子老人吃盡了不識字的苦頭。不多的作業,家長還是會督促早點完成的,一是早點完成早幫家里干點活,二是早點完成晚上可以省點電。他們不太在乎什么讀書有用無用的政治學說,他們只知道一個孩子還是需要有點文化的。學習好的學生,家長高興,老師表揚。無論是加入紅小兵,紅衛兵,還是學期末評選,學習好的總是優先,比如我的體育一直不好,但卻能連續被評為三好學生什么的。有人說,我們是耽誤的一代,說實話,我沒覺得。就像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一樣,弊利是很難分清楚的,關鍵是你的態度。相反與現在的學生相比,我倒覺得我們是快樂的一代。學生作業少得可憐,學校沒有什么保安,老師不怕與家長打官司,家長也不怕孩子下灣。
官莊學校的歷史雖然不長,但也是我們鎮上較早、較具規模的學校,在我們那一片有一定的影響。可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合校熱潮中,她卻被令人傷心地撤掉了。只留下了這個破舊的院落,當然,還有那隨著工業化而斷流了的臭水溝。哎!有時,我想,就憑學校西北角上的那座古老樓閣(對了,這個忘記說了,印象中應該是一古老的廟),學校雖然撤了,這里也應該保護一下吧。何況這里還系有我們那一代人、至少是我們幾個村里的那一代人的思想情感吧。也許是敝帚自珍,也許是愛屋及烏。
袁延民,山東淄川人,山東作協會員。淄川文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