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古代帝王們的眼中,文藝是實施教化的重要工具。因此,宮廷成為古代繪畫創作的重要贊助機構,一方面推動了繪畫藝術的發展,更重要的是對于在藝術領域樹立正統標桿、掌握話語權、彰顯本朝的“意識形態”等方面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兩漢濫觴
從開始有宮廷起,統治者對繪畫的需求就已經存在了。遠溯到商周之時,《尚書》中記載商高宗武丁有宏圖大志,日思夜想有良臣來輔佐,結果有天晚上真的夢見了。醒來后,武丁就讓百工將夢中的形象畫出來,最后在傅巖找到了正在那里筑墻的奴隸傅說。后來,傅說當了宰相,造就了“武丁中興”的盛世。商紂造鹿臺的時候,既建造了酒池肉林,也裝飾了“宮墻文畫”。畫工在周朝被稱為畫繢之工,他們擔負宮廷壁畫、青銅器的刻畫,以及服飾、旗幟上的圖案繪制。不過,此時的他們地位卑微,和百工同列。
到春秋時,宋、齊、魯、楚等諸侯國出現了“畫史”,他們接受統治者的召喚,奉命作畫。《莊子》中記載,宋元君想要一幅畫,就把這些畫史們都召來,這些人受命之后,便潤筆調墨準備動手,由于人太多,有一大半都站到門外去了。結果有這么一位,大家都到齊了,他才慢悠悠地來,受命之后,他直接就往館舍走。宋元君很好奇,便派人跟蹤,只見那位畫史到了館舍里,把上衣脫掉,然后盤坐下來,開始作畫。聽到回報,宋元君說:“這才是真正的畫者。”
那時,還有一類服務于宮廷的畫者,被稱為“客”。周國國君曾經請客在豆莢上作畫。普通的做法是直接將形象漆于豆莢之上,而這位客畫卻用了3年才完成,周君非常不滿意,因為看上去和漆的沒有什么不同,卻耗費了那么長時間。然而這位客告訴他,需要蓋一間兩丈高的密室,然后在上面開一個八尺見方的小窗,等到太陽東升的時候把豆莢放到窗口才能觀賞到它的妙處。周君就照他說的做了,結果像放幻燈片一樣,太陽一照,在墻上投射出龍蛇、車馬等各種物事,周君大悅。
到了兩漢,宮廷里設置了畫宮、畫室這樣的機構。西漢有黃門署,此處有畫工專門服務于天子。霍光當政時,皇帝就曾讓畫工畫了一幅周公背著成王接見諸侯的圖畫,其中的道德意味撲面而來。而這時最為人熟知的畫工當屬毛延壽,他在當時的宮廷畫家群體中人像畫得最好。據說當時漢元帝臨幸妃嬪,都是靠著毛延壽送來的佳麗畫像選擇的。為了求得“睡覺權”,這些佳麗們都來賄賂毛延壽,獨獨王嬙沒有,結果毛延壽就把她畫得很丑。等到匈奴要求通婚的時候,元帝就把這位丑女獻了出去,結果到出嫁那天,元帝卻看到這位“丑女”不僅貌壓后宮,而且舉止嫻雅,后悔至極。但是結果已無法更改,只好拿畫工出氣,把包括毛延壽在內的所有畫工都處死了,一時間,京城畫工稀少。
東漢在黃門署之外又增設了畫宮,成了后來宮廷畫院的濫觴,供養的都是毛延壽這樣的專職畫家。
兩宋高峰
唐代沒有專門的繪畫機構,大部分的畫家集中在翰林院中,此外,宮中的弘文館、史館、集賢院也都有畫家散布。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翰林院,進入此中的畫家都被封待詔,特別突出的授內廷供奉、內教博士等職,是皇帝專享的畫家。其中最為著名的當屬吳道子。
吳道子年輕的時候家里非常窮,曾經跟著張旭、賀知章學習書法,但是沒什么長進,于是便改學繪畫,孰料一下子便成了名。他性格疏放,作畫前必須飲酒到半酣。他曾在韋嗣立手下做縣尉,但是不久就辭職,浪跡洛陽,給當地的寺院和道觀畫了很多壁畫,小有名氣。唐玄宗聽說后就把他召到長安,讓他做御用畫家,而且嚴格保護,“非有詔不得畫”。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吳道子的發揮,不過優厚的待遇讓他告別了流浪生涯,可以專心施展藝術才華。天寶年間,唐玄宗想起蜀中嘉陵江山水秀美,就讓吳道子去嘉陵江寫生。別人去寫生都會帶一個本子,他卻沒有,只是記在腦子里。回來后,在大同殿的墻壁上一揮而就,一山一水、一丘一壑引人入勝,讓玄宗大為嘆服。此時,供職內廷比較有名的還有殷杉、殷季友、許琨、同州僧法明,他們都以人物畫馳名。
宮廷贊助的高潮出現在兩宋,此時國家設立了專門的繪畫機構—畫院,使畫家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獲得較大提升。而五代發其端,西蜀、南唐都是在政治建設上有限、在藝術成就上卻很突出的小國。后蜀孟昶設立了“翰林圖畫院”,南唐在此基礎上使其更加完備,任職畫家更是達到了百人之多,像開一代花鳥畫風的黃筌、創作了《韓熙載夜宴圖》的顧閎中、繪有《琉璃堂人物圖》的周文矩等一批名家都曾供職其中。雖然前后蹈襲,不過后蜀更重政教,南唐則更多是滿足皇室風流情調的生活,這些都對兩宋的藝術風向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入宋后,畫院制度沿襲了下來,原來兩個畫院中的畫家也轉而為宋朝服務。北宋宮廷畫家的職責大概分為三個方面:一是尋訪和鑒藏前代書畫名跡;二是繪制供帝王皇室賞玩的卷軸和屏風之類的圖畫,包括壁畫和建筑裝飾畫;三是出于政治目的的由皇家組織的繪畫創作和復制活動。畫院的制度也比較完備,由專門的內侍官對畫院畫家統一調度,實施酬獎措施等。
為了補充人才,宋徽宗還專門在翰林院中設立了畫學專業,這使得宣和年間畫院畫家的人數之多、繪畫水平之高空前絕后。其中著名者如黃宗道、勾處士、朱漸、王希孟、和成忠、郭信、陳堯臣、劉堅、張擇端、韓若拙、任安、趙宣、劉益、侯宗古等。有些畫家在當時并不出名,但是在進入南宋之后,成為紹興畫院的骨干力量,如蘇漢臣、李唐、李迪等。有些畫家、畫作的影響甚至遠不止于國內。比如當時禪林之中以花鳥畫作為頓悟的機緣,其中以梁楷和牧溪為代表。先在畫院后又入禪林的梁楷的作品多取遠景,牧溪則多寫近景;梁楷擅長用筆而性格較為剛強,牧溪擅長用墨而性格稍趨柔和。這一路禪畫風格后來東傳日本,對日本畫壇影響至為深遠。
南宋雖然在制度上沿襲了北宋,但機構精簡,除一部分人在畫院供職,其余的同唐代一樣,散入其他的機構中,這也有利于皇帝直接控制,所以南宋畫院又被稱為“御前畫院”。這些御前畫家們所做的重要事情就是為剛剛南渡而來的宋高宗正名,為其繼位的合法性提供依據。為此,高宗贊助創作了《中興瑞應圖》,圖配贊文,描述了早年預示了高宗帝王命運的十二個瑞應,其中第一個就是他出生時滿屋金光,四位圣人圍繞在他的身邊;而最后一個是高宗命宋軍奪回汴梁時做過的一個夢,夢中欽宗脫下龍袍,披在了高宗的身上。這幅畫作于高宗的晚年,可見這對他來說真是一樁心病。所以當取自《左傳》的《晉文公復國圖》送到他的面前時,他也心有戚戚焉。因為在1127年,宋哲宗的元祐皇后孟氏在詔書中就是借文公和高宗的相似境遇,懇請高宗速速登基,挽救王朝。與此同時,他也通過畫作來表達一些政治觀點。高宗深信王安石變法是導致北宋削弱、幾近滅亡的根源,而對包括司馬光在內的王安石的對立派表示十分欣賞,于是命馬和之圖繪了《后赤壁賦圖》,并親自題詞,旨在為于北宋末年因殘酷的派系斗爭而遭到彈劾的蘇軾平反。
南宋畫院能夠繼續繁盛,得益于宣和時期的龐大基礎,所以到南宋中期仍然高手輩出,如毛益、林椿、閻次平、劉松年、馬遠等,這些都是大師級的人物。而到了后期,隨著政權江河日下,統治者已經根本無法顧及皇家畫院的建設和繪畫創作,畫院因此逐漸沒落。
明清余緒
元代以后,正規、體系健全的翰林國畫院這樣的機構被取消,又返回到由一些宮廷機構充當類似畫院職能的狀態,宮廷的贊助也呈現出新的形態。元代翰林兼國史院和集賢院,集中了大量的文人畫家,如趙孟頫、何澄、揭傒斯、劉貫道等,他們對藝術史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其時創作的題材也較為廣泛。為了樹立政權的正統形象,元仁宗曾命趙孟頫繪制漢族傳統的谷物圖來慶豐收,刊印苗好謙的《載桑圖說》散到民間,仁宗的兒子英宗下令在寺廟墻壁上繪制《蠶麥圖》,供人觀賞。同時,道德、歷史題材的訓誡畫也是重要的一種。至順元年(1330),康里巎巎取五代郭忠恕《比干圖》以進,謂商王不聽忠臣之諫,遂亡國;又進宋徽宗畫,言其多能,獨不能君,身辱國破。元順帝時,李時被召進宮給清寧宮畫壁畫,他繪制了樊姬、馮婕妤及長孫皇后進諫圖,由此得到重賞。此外,傳播元帝國的影響、描摹其傳統游牧生活也是宮廷畫中的重要題材。元成宗時,雅士唐文質提出了繪制反映進貢者的職貢圖和名臣畫像,得到批準后,他便被派到會同館,給各國進獻禮物者畫像。元文宗狩獵時獲得五云之驥一匹,對其特別珍愛,就命文臣虞集作了《御馬五云驥圖贊》。
明代內廷畫家多活動在文華、武英、仁智三殿,其中尤以仁智殿為最多,永樂年間的上官伯達、邊景昭,宣德年間的謝環、石銳、周文靖,正統、景泰年間的王臣、安政文,成化年間的黃濟、詹林寧、許伯明等宮廷畫家均曾在這里供職。他們所授職銜也有所提高,除了待詔、編修等文職,還授以錦衣衛武官名銜,領薪俸而不司軍職,有都指揮、指揮、千戶、百戶、鎮撫等級別。
到了清朝,宮廷繪畫機構又經歷了變遷。康熙時設立畫作處,乾隆時設立畫院處和如意館。當時,不僅畫家眾多,而且水準也高。畫家進入宮廷畫院之前一般有人舉薦,但需通過考核方能供職。畫家不設正式職別,一般稱“畫畫人”,在皇家記錄中稱“畫院供奉”和“畫院供奉候選”。除了這兩等,還有徒弟被稱為“畫畫柏唐阿”,計有三等,待遇高低各不相同。
清朝宮廷畫家中較為著名的有王翚。王翚祖上五代都是畫家,他與王時敏、王鑒、王原祁、吳歷、惲壽平合稱為“清初六家”。他早先親得太倉“二王”(王時敏、王鑒)的指授推許,經常閱覽大江南北的秘本精藏,對古人作品下苦功臨摹,力追董源、巨然,醉心范寬,對王蒙、黃公望的山水取法尤多,對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的山水也多有會意。當時康熙先后六次南巡,為了記錄盛況,他在全國范圍征選能手來繪制南巡圖。在首次南巡后的第三年,王翚被親友推薦,于花甲之年帶了學生楊晉,到北京擔任待詔,主持南巡圖的集體繪制工作。繪制前,先由王翚執筆畫了草圖十二卷,康熙滿意之后,集體創作工作就開始了。當時天下高手集中,但是面對長長的絹面,大家都不敢動筆,只見王翚穿一件破衣裳就大剌剌地坐到了上座,瞪了良久,然后指揮大家分工開畫。歷時三年,十二卷的《康熙南巡圖》終于完成。康熙帝看后非常滿意,想留王翚繼續做官,但被其婉言謝絕。王翚帶著弟子回到故鄉,終其一生以畫為業。他的弟子眾多,形成的“虞山畫派”影響至今。他主持繪制的《康熙南巡圖》吸納了當時南北各派的繪畫技法,繼承了我國長卷風俗畫歷史的傳統,吸取了《清明上河圖》等優秀作品的精華,在形式與內容的統一方面都有所突破,開啟了《乾隆南巡圖》《姑蘇繁華圖》等作品的先河。
另一位不能不提的清代宮廷畫家是郎世寧。他本來是作為天主教耶穌會的修道士來中國傳教的,結果見到康熙帝之后,康熙對他所傳的教義不感興趣,卻對他通曉的科學和藝術非常有興趣。于是,郎世寧被康熙委任為宮廷畫師,失去了傳教的機會。郎世寧擅長油畫,康熙不喜歡,郎世寧就學習用膠質原料在絹上作畫的技巧;在宮廷內畫人像必須板正,不能有看上去如瑕疵一般的陰影,郎世寧也只好入鄉隨俗。不過他在藝術上也有自己的態度,特別是認為中國遠近配合的觀念是錯誤的,曾希望設學校來教授西方幾何透視的畫法,沒有獲得批準。郎世寧和康、雍、乾三帝關系都很好,而且和雍正的幾個弟弟,如怡親王允祥、果親王允禮、慎郡王允禧等人關系也不錯,為他們繪制的《果親王允禮像》《八駿圖》《馬圖冊》等作品流傳至今。
無論是機構的變遷還是人員的變動,宮廷都通過這樣或那樣的贊助形式,推動著繪畫藝術的發展,豐富著我們的藝術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