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劉公嘉話錄》的史料價值

關(guān)鍵詞： 唐代文學(xué)；筆記小說；唐代史官文化；《劉公嘉話錄》；唐代歷史

摘 要： 唐韋絢所撰的《劉公嘉話錄》是唐代筆記小說中價值較為突出的一種，該書內(nèi)容豐富，涉及了當(dāng)時的政治、經(jīng)濟、歷史及文化諸多方面，為我們研究唐代文史提供了豐富的視角和資料。其史料價值尤高，集中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可以補充正史缺漏，有助于推進唐代社會風(fēng)尚研究。

中圖分類號： I207.41

文獻標(biāo)志碼： A文章編號： 1009-4474（2013）01-0001-05

《劉公嘉話錄》，唐韋絢撰，內(nèi)容追記穆宗長慶元年（821）劉禹錫在白帝城（今重慶奉節(jié)）的談話，故自名其書為《劉公嘉話錄》。因劉禹錫曾官太子賓客，故今本又題為《劉賓客嘉話錄》。該書內(nèi)容豐富，涉及了當(dāng)時的政治、經(jīng)濟、歷史及文化諸多方面，為我們研究唐代文史提供了豐富的視角和資料。正如周勛初在《唐代筆記小說敘錄》中所言：“《劉公嘉話錄》中還有許多討論經(jīng)史與詩文的文字，還有一些考證實物的文字，也一直為學(xué)界所征引。”〔1〕

有起居舍人經(jīng)歷的韋絢在整理劉氏談話時，除了補敘自身經(jīng)歷，為其張目外，還保留了大量與歷史相關(guān)的談話材料，雖偶爾有錯漏之處，但絕大部分材料當(dāng)是可信的。具體而言，文中所記材料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史料價值。

一、可以補充正史的缺漏兩《唐書》的修訂均在唐王朝覆亡后，編修者能見到的前代典籍有限，加之受正史體制及政治原因的限制，對一些歷史事件和人物傳記往往只記梗概，對細節(jié)則語焉不詳。而深受唐史官文化影響的《劉公嘉話錄》則保留了大量歷史人物的言行，恰恰可與正史參證，為學(xué)者提供參考，下舉數(shù)例。

1.元載之死

元載，字公輔，唐代宗時，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后授天下元帥行軍司馬，因先后助代宗殺了李輔國以及魚朝恩兩個掌權(quán)宦官而更加受到皇帝信任。此后營其私產(chǎn)，大興土木，排除異己。歷十二年，因為貪賄下獄，最終被殺。

元載死狀之細節(jié)未見諸兩唐書本傳，《舊唐書》本傳只有寥寥幾個字：“載得罪，命中使馳傳于揚州賜死”〔2〕。《新唐書》本傳的記載也很簡單：“乃下詔賜載自盡。”〔3〕在《劉公嘉話錄》中則保留了與之相關(guān)的材料，可資參考。周勛初先生亦說：“書中詳記元載一家之下場，亦可見其材料可貴”〔1〕。《劉公嘉話錄》云：

元載于萬年縣佛堂子中謂主者，乞一快死也。主者曰：“相公今日受些子污泥，不怪也。”乃脫穢襪塞其口而終〔4〕。

一朝宰相，在位十六年，侈僭無度，一旦獲罪，狼狽不堪，死相凄慘，令人嘆息。元載獲罪，其妻亦賜死。其妻乃河西節(jié)度使王忠嗣的女兒王韞秀，《舊唐書·元載傳》評價其“素以兇戾聞，恣其子伯和等為虐”〔2〕，似無所長。但《劉公嘉話錄》中有則材料云：

元載將敗之時，妻王氏曰：“某四道節(jié)度使女，十六年宰相妻，今日相公犯罪，死即甘心。使妾為舂婢，不如死也。”主司上聞，俄亦賜死。〔4〕

元載妻寧死而不求茍活，剛強的個性表露無疑，展示了這位女性的另一面。

2.楊國忠典選

楊國忠，楊玉環(huán)從兄，天寶中官至宰相。得寵時曾身兼四十余職，為人專權(quán)跋扈，但終因積怨太多，在馬嵬兵變中被殺。他在位期間，做了不少荒唐之事。《舊唐書》本傳就曾記載其在一天之內(nèi)典選官員一事：

國忠既以宰臣典選，奏請銓日便定留放，不用長名。……國忠使胥吏于私第暗定官員，集百僚于尚書省對注唱，一日令畢，以夸神速，資格差謬，無復(fù)倫序。明年注擬，又于私第大集選人，令諸女弟垂簾觀之，笑語之聲，朗聞于外。〔2〕

《新唐書》也記載說：

國忠陰使吏到第，預(yù)定其員，集百官尚書省注唱，一日畢，以夸神明，駭天下耳目者。自是資格紛謬，無復(fù)綱序。……明年大選，因就第唱補，幃女兄弟觀之，士之丑野蹇傴者，呼其名，輒笑于堂，聲徹諸外，士大夫詬恥之。〔3〕

兩《唐書》本傳所記，大致相同。吏部任命，需要多道程序，等待時間也很長。而楊國忠一天之內(nèi)即將官員任命完畢，顯然有違唐制。楊國忠典選的荒唐之事在《劉公嘉話錄》中也有記載：

楊國忠嘗會諸親，時知吏部銓事，且欲大噱以娛之。已設(shè)席，呼選人名，引入于中庭，不問資序，短小者道州參軍，胡者湖州文學(xué)。簾中大笑。〔4〕

與兩《唐書》本傳相比，《劉公嘉話錄》所記更為詳盡具體。兩《唐書》并未具體說明楊國忠典選時的荒唐標(biāo)準(zhǔn)，但《劉公嘉話錄》則明確記載楊國忠是以參選者身材的高矮和胡須的長短來決定其官職，此做法顯然荒唐至極。

3.張巡授金吾將軍職

張巡，《舊唐書》卷一八七、《新唐書》卷一九二有傳，天寶末為真源令。安史之亂時，張巡誓死守衛(wèi)睢陽（今河南商丘），但終因寡不敵眾戰(zhàn)死。兩《唐書》本傳未載張巡曾授金吾將軍職一事，但《劉公嘉話錄》在“張巡許遠條”保留了張巡本人所寫的《謝加金吾將軍表》的片段，為我們提供了其曾授金吾將軍的真實可信的材料：

想峨眉之碧峰，豫游西蜀；追綠耳于玄圃，保壽南山。逆賊祿山，迷逆天地，戮辱黎獻，膻臊闕庭。臣被圍七旬，親經(jīng)百戰(zhàn)。主辱臣死，當(dāng)臣致命之時；惡穢罪盈，是賊滅亡之日。〔4〕

此條材料，《唐語林》、《唐詩紀事》都有引用。其中“臣被圍七旬”則被改作“臣被圍四十七日”，唯《詩話總龜》作“四十九日”，“九”字當(dāng)誤。“親經(jīng)百戰(zhàn)”，《唐語林》作“凡一千二百余陣”，《唐詩紀事》作“凡一千八百余戰(zhàn)”。諸書后出，差異之處，當(dāng)是引用時竄改所致。《劉公嘉話錄》“張巡許遠條”雖然文字與此有異，但它提供了可供追究的線索，不能輕易否定。

4.王縉獲罪

王縉，《舊唐書》卷一一八、《新唐書》卷一四五有傳，字夏卿，少好學(xué)，與兄王維俱以名聞。曾相代宗，后坐黨元載，貶為括州刺史。《劉公嘉話錄》中有條王縉獲罪后的材料：

王縉之下獄也，問頭云：“身為宰相，夜醮何求？”王答曰：“知則不知，死則合死。”〔4〕

此條記錄，陶敏先生依據(jù)《舊唐書·元載傳》之賜元載自盡敕文“陰托妖巫，夜行解禱，用圖非望，庶逭典章”〔2〕判定為元載之事，以為王縉并未夜醮，此是劉禹錫誤記。此說尚需斟酌。

《舊唐書·王縉傳》云：

縉弟兄奉佛，不茹葷血，縉晚年尤甚。與杜鴻漸舍財造寺廟無限極。妻李氏卒，舍道政里第為寺，為之追福，奏其額曰“寶應(yīng)”，度僧三十人住持。每節(jié)度觀察使入朝，必延至寶應(yīng)寺，諷令施財，助己修繕。

又見縉等施財立寺，窮極瑰麗，每對揚啟沃，必以業(yè)果為證。〔2〕

王縉平日篤信佛教，相信業(yè)果，甚至將居所舍為佛寺，還常年供奉僧人三十。他行夜醮為己祈福的舉動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不能簡單將這條材料判定為誤記。

5.杜黃裳為吏部侍郎銓選官員

杜黃裳，《舊唐書》卷一四七、《新唐書》卷一六九有傳，貞元末為太常卿，反對王叔文用事。唐憲宗以太子總軍國事時，用為宰相。兩《唐書·杜黃裳傳》未載杜黃裳為吏部侍郎銓選官員一事，《劉公嘉話錄》卻保留了一條杜黃裳為銓官時拒絕裴延齡請托的材料：

裴操者，延齡之子，應(yīng)宏詞舉。延齡于吏部候消息。時苗給事及杜黃門同為吏部知銓，將出門，延齡接見，探偵二侍郎口氣。延齡乃念操賦頭曰：“是沖仙人。”黃門顧苗給事曰：“記有此否？”苗曰：“恰似無。”延齡仰頭大呼曰：“不得，不得！”敕下，果無名操者。劉禹錫曰：“當(dāng)延齡用事之時，不預(yù)實難也。非杜黃門誰能拒之！”〔4〕

苗給事即苗粲，據(jù)《新唐書·苗晉卿傳》中所附其傳可知，他德宗時官至郎中，未曾任侍郎。此條材料先稱其為給事，后又說“二侍郎”，應(yīng)指苗粲以給事身份權(quán)知吏部銓選，故稱其“侍郎”。杜黃裳任過吏部侍郎，《唐會要》卷五八“吏部員外郎”載：“貞元十一年閏八月一日，侍郎杜黃裳奏，當(dāng)司郎官判南曹廢置，請準(zhǔn)舊例轉(zhuǎn)廳”〔5〕。由這條材料可知，杜黃裳為吏部侍郎銓選官員當(dāng)在貞元初年。

裴延齡權(quán)盛之時，也恰好在杜黃裳任吏部侍郎的時間段里。此則材料中的三人，從同一時間段里職務(wù)履歷的角度考察，與史籍沒有沖突的地方。又據(jù)卞孝萱《劉禹錫年譜》知，劉禹錫貞元六年未滿二十，已學(xué)有所成，游歷長安。這件事當(dāng)是他在京中親耳所聞，故這條材料的可信度極高。

6.于頔專權(quán)

德宗朝時，叛亂之事時有發(fā)生，《舊唐書·德宗紀》中對此有大量記載。這一系列叛亂的背后，實際上反映了中央與地方之間激烈的權(quán)利爭斗。這種爭斗在安史之亂后并未得到有效的平衡，反而越演越烈。代宗之時，中央對地方的掌控已經(jīng)力不從心。德宗朝時，地方藩鎮(zhèn)權(quán)力進一步強化，中央甚至不得不對藩鎮(zhèn)妥協(xié)退讓。《劉公嘉話錄》就有一條材料可以證明中唐時期藩鎮(zhèn)的跋扈：

唐于頔之鎮(zhèn)襄陽也，朝廷姑息，除其子方為太常丞。頔讓之，表曰：“劉玄佐兒士榮以佐之功，先朝為太常丞。時臣與士榮同登朝列，見其凡劣，實鄙之。今臣功名不如玄佐，男某凡劣，不若士榮，若授此爵，更為叨忝。”德宗將其表宣示百僚，時士榮為南衙將軍，目睹其表。有渾鐻者，鎬之客也。時鎬晏客飲酒，更為令曰：“征今日凡劣，不得即雨。”鐻曰：“劉士榮。”鎬曰：“于方。”鎬謂席人曰：“諸公并須精除。”〔4〕

《舊唐書·于頔傳》記：

頔奏請無不從，于是公然聚斂，恣意虐殺，專以凌上威下為務(wù)。……俄而不奉詔旨，擅總兵據(jù)南陽，朝廷幾為之旰食。〔2〕

于頔在節(jié)度使任上并無德政，甚至公然對抗朝廷。其子也無顯才，德宗任命其為太常丞，完全是為了向于頔示好，安撫于頔，以求得暫時安穩(wěn)。但姑息放縱，勢必刺激地方割據(jù)勢力競相效仿，為今后此起彼伏的藩鎮(zhèn)叛亂埋下隱患。劉禹錫與渾氏家族交往甚密，貞元年間曾頻繁往來其家，今有《渾侍中宅牡丹》、《送渾大夫赴豐州》等詩為證，這說明材料所言是真實的。

以上所舉幾例，均能與史互證，補全史籍。該書與史有關(guān)的材料，大多屬于此類。參之史籍，很快就能辨明它們能否采信，所以彌足珍貴。

二、有助唐代風(fēng)俗習(xí)尚的研究

1.崇道及由此派生出的迷信之風(fēng)李唐王朝尊崇道教，朝廷更運用科舉來強化道教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新唐書·選舉志上》云：

（高宗）上元二年，加試貢士老子策，明經(jīng)二條，進士三條。〔3〕

（玄宗開元）二十九年，始置崇玄學(xué)，習(xí)《老子》、《莊子》、《文子》、《列子》，亦曰道舉。其生，京、都各百人，諸州無常員。官秩、蔭第同國子，舉送、課試如明經(jīng)。〔3〕

以官職為餌，誘天下士人學(xué)習(xí)道家學(xué)說，可見李氏皇室對道教推崇之高。玄宗不遺余力地提高道教地位，還親自注解道家典籍并削減科考中的儒家典籍。《新唐書·選舉志上》載：

（開元）七年，令弘文、崇文、國子生季一朝參及注老子《道德經(jīng)》成，詔天下家藏其書，貢舉人減《尚書》、《論語》策而加試《老子》。〔3〕

由于朝廷詔令天下之人收藏道教典籍，并調(diào)整科舉書目，崇道風(fēng)氣到玄宗朝后期更盛，依托道教進行的迷信活動遍及整個社會。這在《劉公嘉話錄》中有大量記載：

崔丞相造為布衣時，江左士人號為“白衣夔”。時有四人，一是盧東美，其二遺忘。……時有趙山人，言事多中。崔問之曰：“地主奏某為副使，且的過否？”對曰：“不過。”崔詰曰：“以時事必合得過也。”山人曰：“卻得一刺史。不久敕到，更遠于此。”崔不信，再問。曰：“必定耳！州名某亦知之，不可先言。”且曰：“今月某日敕到，必先吊而后賀。”崔心懼久之，蓋言某日即崔之忌日也，謂趙山人曰：“言中，奉百千；不中，輕撻五下，可乎？”山人笑曰：“不合得員外百千，只合得起一間竹屋。”又問之：“且我有宰相分無？”曰：“有。”崔曰：“遠近？”曰：“只隔一兩政官，不至三年矣。”及某日私忌，洪州諸僚皆知其說，是日悉之江亭，將慰崔忌。眾皆北望人信，至酉時，見一人從北岸袒而招舟。急使人問之，乃曰：“州之腳力。”將及岸，問之曰：“有何除改？崔員外奏副使過否？”曰：“不過。卻得虔州刺史，敕牒在此。”諸公驚笑，果先慰而后賀焉。〔4〕

崔造問趙山人前程，從“心懼久之，言某日即崔之忌日也”一處就可看出他對趙山人的預(yù)言萬分相信，知道結(jié)果后“不信，再問”和打賭，是因為突然聽聞這種結(jié)果，太出乎意料，情感上難以接受，所以想再次確認。洪州諸僚在趙山人預(yù)言當(dāng)日聚集江邊，用行動表明了他們也相信趙山人的預(yù)言，對其準(zhǔn)確性深信不疑。又如：

又曰：薛邕侍郎有宰相望，時有張山人善相，崔造相公方為兵部郎中，與前進士姜公輔同在侍郎坐中。薛問張山人曰：“坐中有宰相否？”心在己身多矣。張曰：“有。”薛曰：“幾人？”曰：“有兩人。”薛意其一人即己也，曰：“何人？”曰：“崔、姜二人，必同時為宰相。”薛訝忿之，嘿然不樂。既而崔郎中徐問張曰：“何以同時？”意謂姜公始前進士，己正郎，勢不相近也，曰：“命合如此，仍郎中在姜之后。”〔4〕

薛邕問張山人前程，結(jié)果出乎意料，薛邕既驚訝又憤恨，悶悶不樂。崔造雖有疑惑，但并非質(zhì)疑這個預(yù)言，而是覺得資歷和地位不及姜公輔，卻和他一起拜相，頗為意外。這些朝廷柱石對于術(shù)士預(yù)言的信任態(tài)度，著實讓人驚訝。

當(dāng)時的社會精英對術(shù)士、山人一流也頗為倚重，往往據(jù)其預(yù)言判斷仕途沉浮：于己有利，則欣喜歡呼；反之，則焦慮愁苦。這種行為之所以成為風(fēng)尚，有其大的社會背景，即唐王朝大力提倡道教并設(shè)道舉，使得道教典籍流傳甚廣。士人耳濡目染，對由此派生的迷信活動不僅沒有多少抵觸，還高度認同。

《劉公嘉話錄》中另外一些材料則直接反映了道士與李唐王室的密切關(guān)系，表明這種風(fēng)氣自上及下，蔓延整個社會：

德宗降誕日，三教講論，儒者第一趙需，第二許孟容，第三韋渠牟，與僧覃延嘲謔，因此承恩也。渠牟薦一崔芊，拜諭德，為侍書于東宮。東宮，順宗也。芊觸事面墻，對東宮曰：“臣山野之人，不識朝典，見陛下合稱臣否？”東宮曰：“卿是宮僚，自合知也。”〔4〕

韋渠牟，《舊唐書》卷一三五、《新唐書》卷一六七皆有傳。京兆萬年人，少慧悟，涉覽經(jīng)史。初為道士，后為僧。德宗誕日，召之，同佛老講論大義，德宗愛其博學(xué)善辯。旬日，轉(zhuǎn)右補闕、內(nèi)供奉，遷諫議大夫。數(shù)召對奏事，終太常卿。韋渠牟地位顯赫，卻推薦茅山道士崔芊任此職司，這就直接有力地表明了李唐王室對于茅山道士的器重和信任。

2.以別名標(biāo)榜功名官稱

唐人有以別名標(biāo)榜功名官稱的習(xí)好，在《劉公嘉話錄》中也有相關(guān)的條目。如“相骨山人”就是一條將秀才稱為進士的材料：

唐貞元末，有相骨山人，瞽雙目，人求相，以手捫之，必知貴賤。房次卿方勇于趨進，率先訪之。及出戶時，后謁者盈巷，睹次卿已出，迎問之，曰：“如何？”答曰：“不足言，不足言。”且道：“個瘦長杜秀才位極人臣，何必更云。”或有退者。后杜循州果帶相印鎮(zhèn)西蜀也。〔4〕

唐代雖有施行秀才科取士的記錄，但很早就停止了。后來的秀才，一般指進士科出身的人。而這條材料稱杜元穎：“個瘦長杜秀才位極人臣，何必更云。”即是一例。據(jù)《登科記考》可知，杜元穎貞元十六年進士。本條所記之事，當(dāng)在其進士及第后。

又如以夕郎稱給事中，該書“薛邕姜公輔”條有載：

疏入十日，德宗幸奉天，悔不納姜言，遂在行在擢姜為給事中、平章事。崔后姜半年以夕郎拜相，果同時而崔在姜后，離虔州后第二政官拜官亦不差。〔4〕

對于以夕郎稱給事中之事，《靖康緗素雜記》卷一“夕郎”條有詳細考訂：

《職林》曰：“初，秦、漢別有給事黃門之職，后漢并為一官，故有給事黃門侍郎。”余按《漢舊儀》曰：“黃門郎屬黃門令，每日暮，入對青瑣門拜，名曰夕郎，亦謂之夕拜。”案《劉公嘉話》云：“崔造以夕郎拜相。”又《南唐近事》云：“相第有呼盧之會，夕拜預(yù)焉”，蓋謂唐鎬時為給事中也。〔6〕

可見給事中因在日暮奏事，而被稱為“夕郎”。《新唐書·崔造傳》云：“貞元二年，以給事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3〕故夕郎為給事中別稱，已很明確。

3.飲酒酒令和游戲

按照古人常規(guī)，飲酒之時，賓主之間總是邊飲邊敘談，很少有喝“悶酒”的。在這種背景下，產(chǎn)生了佐飲助興的酒令和游戲。喝酒行令，是飲酒的傳統(tǒng)藝術(shù)、傳統(tǒng)文明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表面上是助興取樂，實際上是飲酒禮節(jié)的擴展和延伸。《劉公嘉話錄》對此也有記載：

飲酒四字，著于史氏，出于則天時，壁州刺史鄧弘慶者進之，人或知之，以《三臺》送酒，當(dāng)未盡曉。蓋因北齊高洋毀銅雀臺，筑三個臺，宮人拍手呼“上臺”，因以送酒。〔4〕

此條材料中，劉禹錫對當(dāng)時興酒令的緣起做了考證。劉禹錫《夔州論利害表》云：“龍朔中，壁州刺史鄧弘慶進‘平索看精’四字，堪為酒令。”〔7〕當(dāng)是此處所謂“飲酒四字”令。至于如何在席間行之，已經(jīng)難以考察。“三臺”亦是當(dāng)時時興的一種送酒曲。對其緣起，《靖康緗素雜記》卷七“三臺”條有異議：

《嘉話》乃云“北齊高洋毀銅雀臺，筑三個臺”，與《北史》所載不同。以余意測之，曲名《三臺》者，蓋因北齊營三臺以朝宴群臣得名也。〔6〕

可見這種酒令在唐代很流行。“李程善謔”條又記載說：

又因與堂弟居守相石投盤飲酒，居守誤收骰子，糾者罰之。丞相曰：“何罰之有？”司徒曰：“汝向忙鬧時把他堂印將去，又何辭焉。”飲酒家謂重四為堂印，蓋譏居守大和九年冬朝廷有事之際而登庸。〔4〕

此條所記，是佐飲助興時的一種游戲。投盤飲酒，即在骰盤中投骰子，然后依照點子飲酒，是一種通行的酒令，一般人都可以實行。此處有“糾者”，即酒令官、李程、李石三人，文中說到“居守誤收骰子，糾者罰之”，當(dāng)是二人依次輪擲，酒令官監(jiān)察，按照彩數(shù)和相應(yīng)規(guī)定飲酒。“重四”即是所投擲骰子均為四點，要擲出此種彩數(shù)，有很大難度，就如官場中要掌相權(quán)也是異常艱難一樣。而將“重四”命以“堂印”別名，當(dāng)由唐代開始。

通過對以上材料的梳理和論述，足以說明《劉公嘉話錄》是一部極為重要的筆記，正如學(xué)者黃永年在《唐史史料學(xué)》中所言：“書中所記約百余條，均零星瑣雜，未及重大事件，且多涉怪異，但亦自有特色”，或“記士人官吏的軼聞異事”，或錄“反映社會生活的資料”〔8〕，為我們研究唐代社會歷史和文學(xué)提供了非常寶貴的資料，值得認真開掘和整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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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韋 絢，撰.陶 敏，陶紅雨，整理.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附錄一劉賓客嘉話錄〔M〕.長沙：岳麓書社，2003：1341，1340，1345，1316，1341，1384，1367，1320，1322，1348，1351，1322，1347，1349.

〔5〕王 溥.唐會要〔C〕∥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1374.

〔6〕黃朝英.靖康緗素雜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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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黃永年.唐史史料學(xué)〔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150.

（責(zé)任編輯：武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