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和父親陳三立認為:距今一百一十九年前的中日甲午戰爭,不是不當和而和,而是不當戰而戰。
現在因釣魚島事件所引發的中日爭端,又使兩國的關系處在一個危險的轉捩點上。這次不同的是,中國一方的主動權、選擇權相當之大,轉圜余地無處不有。但如何終極去取,不僅在國力軍力,更主要在智慧。
明年,2014年,就是中日甲午戰爭一百二十周年了。對中國來說,1894至1895年的甲午戰爭,是一場大悲劇。同時也是中國近代歷史的轉折點。一向被國人視作“蕞爾小國“的日本,把龐然大物中華帝國打敗了,敗得那樣慘。北洋艦隊全軍覆沒,還要賠款白銀2億兩。其實不止此數。有專門研究者說,總數加在一起,是2.5669億兩。而且要用英鎊結算。更令人痛心的是,我國第一寶島臺灣,就是這次甲午戰敗割讓給日本的,直到1945年才歸還中國。
問題是中國為何戰敗?當然,中國雖大,當時實是弱國。所謂積貧積弱。日本雖小,經過明治維新,小國已經變成強國。但應對策略的不智,也是戰敗的重要一因。筆者幾年前曾細詳中日甲午戰史,發現戰前、戰中、戰后,中方的應對,無處不中日本人的圈套。日本的目標,是想一舉消滅北洋水師。陸上的戰事不過是序幕而已。李鴻章深知北洋水師不是日本的對手,本來想避免戰爭,由于翁同徘為首的清流主戰派,挾光緒帝的天子之威,給李鴻章施以巨大壓力,最后李還是情非所愿地走上了戰而不敵的道路。
甲午戰爭前三年,即1891年,李鴻章在寫給光緒帝的奏折里報告北洋有新舊大小船艦共25艘(大船只有鎮遠號、定遠號等6艘),需要增加多只船艦,才能構成戰斗系列。朝廷置李鴻章的請求于不顧。甲午戰事開戰前夕,李鴻章又上奏折,要求添換新式快炮21尊,如果辦不到,鎮遠、定遠兩艦的快炮12尊,無論如何也要購買。但仍未獲準。
實際上,自光緒十四年(1888年)起,至甲午戰事開始,六年的時間,北洋水師沒有增添任何裝備(史書上說“未增一械”或“未增一船”)。原因是購買軍械的銀子,被慈禧太后這個狡詐的老太婆移做修頤和園之用了。
甲午戰爭1894年8月打起。此前一個月,李鴻章還上書力陳:中國的六艘大船,只有鎮遠號和定遠號是鐵甲船,尚可用,但時速只有15海里。而日本可用快船有21艘,9艘是新船,時速20至23海里。戰爭雙方,海上力量對比懸殊。李鴻章明確表示:“海上交鋒,恐非勝算。”
李鴻章是真不想打一場明知打不贏的戰爭。他最后不得不出海迎戰,是翁同矯等主戰派縱容光緒威逼施壓的結果。
已往研究晚清史事的人,大都把甲午戰敗的責任,全算在李鴻章一人的名下。李不得不蒙受“辱國”、“賣國”的蔑稱。但公平而論,甲午戰敗,李鴻章固然有其自身的責任,但翁同鑠、張客、文廷式等清流主戰派,也不無誤國之責。
值得注意的是,大史學家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和父親陳三立對李鴻章的“罪責”另有看法。
陳氏父子在馬關條約簽定后,曾致電張之洞,呼吁聯合全國的督撫,請求將李鴻章斬首。而所以嚴懲李鴻章的理由,并不是由于他代表清廷簽訂馬關條約,而是認為,李作為勛舊大臣,沒有盡到拼死力諫的責任。陳寶箴、陳三立認為,李鴻章應該以自己的生死去就,說服慈禧和光緒改變主意,阻止這場明知打不贏的戰爭。陳寶箴說
勛舊大臣如李公,首當其難,極知不堪戰,當投閥瀝血自陳,爭以死生去就,如是,十可七八回圣聽。今猥塞責,望謗議,舉中國之大,宗社之重,懸孤注,戲付一擲,大臣均休戚,所自處寧有是耶?
后來黃秋岳在回憶這段往事時寫道:
蓋義寧父子,對合肥之責難,不在于不當和而和,而在于不當戰而戰。以合肥之地位,于國力軍力知之綦審,明燭其不堪一戰,而上迫于毒后仇外之淫威,下于書生貪功之高調,忍以國家為孤注,用塞群昏之口,不能以死生爭。義寧之責,雖今起合肥于九泉,亦無以自解也。
就是說,在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和父親陳三立看來,一百一十九年前的中日甲午戰爭,其真正悲劇在于,不是不當和而和,而是不當戰而戰。
幾年前我在給部級領導干部所作的一次演講中,曾提出~個問題——在我國由傳統走向現代的歷史上,曾經有過三次現代化的努力:一次是晚朝政府迫于列強的侵擾所做的初步現代化嘗試,洋務運動是其有成效的顯例,但由于1894至1895年的中日甲午戰爭,被日本強行打斷了;第二次是民國政府的現代化努力,1928至1937的十年,國力上升很快,又由于1937年日本軍國主義的全面侵華戰爭,再一次被打斷。
我們現在進行中的現代化建設,是中國共產黨執政下的現代化進程,是中國近現代歷史上的第三次現代化努力,已經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成果,但我們這次的現代化進程還沒有完成。我想問一句,我們這次的現代化進程,還會被打斷嗎?還會被日本人打斷嗎?
這次不同的是,我們中國一方的主動權、選擇權相當之大,轉圜余地無處不有。但如何終極去取,不僅在國力軍力,更主要在智慧。沒有變化的是,日本人的狡蠻、陰狠,遠謀慮深,而且有美國為之站臺。逞一時之氣、拼匹夫之勇、泄積郁之憤,那是張飛、李逵的戰法,與雄才大略,以家國天下為己任的大丈夫,相差何止天上地下。更不要說現代戰略家必須以國家長遠利益、以人民永久福祉為第一考量。
(編輯 饒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