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哪里來

葉無雙

桌面上放著沈辭半年來的話費清單，信用卡刷卡記錄，QQ和微信的聊天記錄。

此刻，甄離應該無比傷心和憤怒。可是，她沒有。

她坐了很久，突然站起來，把飯桌上吃剩的紅燒排骨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里，再到廚房把爛掉的青菜葉摘下來扔掉。她把洗干凈的碗一一拭擦，整齊地放進消毒碗柜，然后輕輕地按了按鈕，然后把垃圾桶的垃圾袋捆在一起，扔出門外。她把所有關于她的物品塞進拖箱里，一件不剩。然后她把門關上，離開了。

這時正好是凌晨3點。街上可以看到家家戶戶都熄了燈。萬家燈火的故事在每個窗戶里上演。甄離拖著諾大的拖箱獨自走在街頭，笑得有些諷刺。她有點惡毒地期待沈辭回到家見到人去樓空的情景。會不斷打她已經關機的電話，會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會焦急地沖進夜色四處找尋，會淡淡心痛之后就當無事發生，會彈著響指立刻打給某人商量慶祝？

甄離上了開往S城的火車。這樣的深夜，春寒籠罩，諾大的候車室空空蕩蕩，本來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甄離卻忽然有種說不清的難過。

天蒙蒙亮的時候，甄離到了S城。她拖著行李箱站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街頭。這是她第一次來到S城，康子銘的故鄉。

康子銘，我終于站在這座有你的城市了。康子銘，我呼吸著你呼吸過的每一片氣息。康子銘，朝思暮想就是如此吧？

甄離站著站著，想了很久，竟然沒了找康子銘的沖動。她隨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了進去。

甄離很喜歡這座小城的清靜以及慢節奏的生活，覺得這才是人應該過的日子。當然，甄離的意思是比較適合她這種沒什么志向的人。但轉念一想，自己之所以喜歡這座小城，難道不是與康子銘有關嗎？甄離漸漸笑不出來。

第二天，甄離一個人來到桃花峪。漫山桃花夭夭，遠遠望去，玉樹臨風，映著藍天白云，嬌嫩得很。甄離與康子銘是9年前盛開未落的桃花。這句話是康子銘4個月前說的。說的時候，康子銘從背后擁抱著甄離，在窗前看著機場最后一班夜機星星點點走遠。甄離回過頭，與康子銘深情地吻。

一陣風吹來，掀起了甄離的裙擺。難過的，原來不只是這些在背后飄零的桃花。

傍晚，甄離漫步到一家大型商場的門外，雨冷不丁地下了起來，甄離連忙跑到路邊避雨。衣服被打濕，雪紡衫粘在皮膚上，滑涼滑涼的。康子銘，大學時我有沒有在你傘下避過雨呢？

其實，甄離是記得的，10年前在大學的某個雨夜，甄離撐著傘為康子銘擋雨，而康子銘卻在給他當時的女朋友打電話，喁喁細語，甄離在一旁安靜地不出聲。兩人低頭，驚覺踩到一大灘水。康子銘放下電話護著甄離，甄離握著他的手，一起三步并作兩步走出水灘，相視而笑。一剎那的溫馨，全是無意識的舉動。但那種小小的默契與曖昧，又經得起多少時光的洗禮呢？

那一年，甄離在宿舍里和室友們看當年大熱的《金枝欲孽》。甄離覺得林保怡的樣子和眼神跟他很相似。當時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卻被室友們嘲笑了一番，可她心里依然這么認為。康子銘不會知道，畢業以后多年，甄離還是會抱著電腦看林保怡的劇集，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康子銘的影子。

甄離還記得，10個月前，在廣州的一家高級餐廳的頂樓，康子銘再一次問甄離：“那年你為什么突然跑掉了？”

“因為……你似乎總不明白，不明白我的心意。”

“甄離，你看著我，你問問你自己有多倔強，你還沒有來得及讓我說我愛你。我愛你，一直都愛，從你跑掉之前我已經開始愛了，9年了。你不會明白這幾年我遍尋不獲的痛苦。”

甄離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質疑：“9年？”

“對！”

甄離被愛情的迷霧朦朧了雙眼，深情地說：“那我也給你一些愛情的回應。”

“什么回應？”

“讓你知道9年光陰里的愛，我都收到了，謝謝。”

康子銘開始看著她壞壞地笑，他走到甄離面前，猛地擁她入懷……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康子銘像9年前那個小男孩一樣，抱著甄離泣不成聲。

“怎么我會弄成這樣……糟糕透了……”

雨停了，甄離從思緒中抽出神來，慢慢走到了武江南路，站在某個小區的對面。不為什么，她只想見一見康子銘。千山萬水來到這里，不求纏綿，不求相見，甄離只想安靜地遠遠地看一眼康子銘。

甄離站在一個不是很顯眼的角落，觀察著每一個過往的人，搜索著康子銘的影子。

終于，她見到了康子銘。路燈下，康子銘扶著一個年輕女子，慢慢走近車子的旁邊。他為她拉開車門，護著她的頭，讓女子慢慢地坐進副駕駛位，然后彎腰幫她系好安全帶。女子閉著眼睛，神情痛苦，但看得出十分習慣這種照顧。康子銘快步走向駕駛座，系好安全帶之前，用左手摸了摸女子的額頭，然后吻了一下她。康子銘發動汽車，駛出了小區，駛出了甄離的視線。

甄離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她努力地讓自己笑，卻已滿眼淚花。

誰還能記得，誰還能聞悉青蔥歲月的味道？

深夜，甄離一個人在餐廳里就餐。她面無表情，吃得很慢很慢，一粒一粒地把米飯塞進嘴里。忽然她覺得干枯哽塞，難以下咽。她把筷子插在飯里，左手按著額頭，閉上眼睛。餐廳里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女子悲傷得不能自已。

康子銘，其實在9年前我已經徹底失去你了。哪怕一年前與你重遇，也改變不了結局。因為那場固執的消失，使我錯失了你。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尋找我，所以固執地我嫁給了一個叫沈辭的男人。康子銘，我從未發現“還君明珠雙淚垂”這句話是如此的悲傷。

9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只有應該與不應該。康子銘，你或許也愛著我，可是我們又去哪尋找月光寶盒回到從前呢？

離開S城之前的最后一天，在南華寺山邊的涼亭，甄離聽到兩個女子乘著山風在討論愛情。

一個說：“為什么兩個人會那么輕易地錯過，各自杳無音訊地過了許多年平淡憂傷的生活，然后又滄海桑田地互相想念？”

另一個說：“其實呢，除了天災，除了戰亂，天平盛世活得好好的兩個人都能錯過，只是因為一方或雙方愛得不夠深，就這么簡單。”

康子銘，原來我們誰都不是誰的誰。我顛覆了整個世界，只為擺正你的倒影。

我會記得你的。不求再相見，不想再重逢。天南地北，記憶不過是個Neverland。甄離的手機里傳來了沈辭給她發的短信，他希望得到她的原諒，希望重新開始，希望可以延續這段婚姻。

甄離坐上開往Z城的大巴，她回頭細細地溫習了這座小城，告別了過往，祈求著重生。

（編輯：米恩 ccaie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