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倫貝爾草原

張禮

羊平草甸

遠遠地，可見一點一點的白、一點一點的黑，散落在一塊碩大的棋盤上。一點一點的白，一點一點的黑，在風中移動。漸漸接近了這片天邊的草地，這些點綴大地的棋子，這星星點點的白與黑，才知是一只一只的綿羊與馬兒。

吃草的黃牛，低著頭嚼草，對四周不管不顧的樣兒，小孩一樣地閑散。悠然見前面的小草在聳動，幾只小鳥從中驚出躥上天空。低洼的草地，恬靜的小溪在流動，紫莖澤蘭一叢叢蔓延，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小花就挨著草地綠著、紅著。一片無邊的草甸，小草盛開著遍地的黃花。

我們奔跑的幾輛車，在這片草地上，種種跡象表明，遠遠地在羊兒馬兒的眼里，也是一只只雜色的羊或馬。在草地的灌木叢，見一白頭發的老頭低著濃濃的眉哼著小調，無心地吆喝著身邊的馬兒。又見幾個山中婦女繞過灌木叢，唱著不知名的山歌兒，背上馱著一捆捆細細的柴禾，幾個紅著臉的孩兒，喘著小氣，緊緊地一顛一顛跟在后面。

草甸邊上，是一個個圓圓的小團包、一座座低低的小山巒，白色的杜鵑花，一片片染白了這些低低矮矮的小山包。還有一棵兩棵的野茶樹，盛開著白色的花兒，默默地長在草甸邊。

月光中的大地

今夜，我要點亮晶瑩的月光，點亮星辰，點亮煤油燈，點亮一切可以發出的光線，我要看你夜色中的朦朧，看你熟睡中靜謐的樣子，我要在月光中觸摸你的呼吸，感應你的心跳。

今夜，我要獨自一個入，在夜空中嗅你的淡淡清香，在海邊嗅你發出的陣陣潮汐。我要靜靜地躺在你懷里，什么也不要想，只想盡情展開雙臂，夜風一樣摩挲你的每一寸肌膚。

草坡上的羊群被一個牧羊人趕回柵欄后，世間的一切都在眼前黯淡下來，包括遙遠的地平線，悄悄在遠山那邊劃一個弧線，就在深山中沉睡了。月光下，那些穿夜行服的小蝙蝠，那些暮色中的天使，在夜空中開始練習飛翔。怕羞的小昆蟲，躲在草叢問，各自伸開小腿，一起合奏一首夜的樂曲。幾條地里的紅蚯蚓，彎曲得難受，不約而同地，給大地舒服地翻了一個身。

今晚，我很想與大地攀親，讓自己擁有一小塊土地。在遙遠的村莊，一個向陽的山坡，搭一間只屬于自己的小屋，散漫地靜坐，恬靜地讓心跳慢下來，讓時間靜下來。我想在田野種上一片稻谷，耕種秋天，收獲喜悅。我還想在曠野撒下一片草籽，讓南來的春風吹綠一片饑渴的草原。

在這個黑黑的夜晚，我要點亮所有的陽光，點亮黑色的煤，點亮盲人的目光，點亮一切可以燃燒的事物。我暗暗地說，就算一切都黑了，我也要讓自己的身體燃燒起來，點亮蒙蒙天空，我要用一個整夜來守候你，靜靜地守候，若一尊塑像。我想看看你暮色中的蒼茫、黑夜中的峻峭，我想看看你綿綿的山巒線、低洼中的一道道山谷。還想看看，高原這塊寬大的手掌，是如何在夜空中醒來。其實，月光中的大地，我這樣急速地告訴你我一個人的心跳，我是怕今晚以后，我可能就永遠躺在你幸福的懷里，不會再醒來。

一個人看山谷

翻過這座山，走入一條小河，便是隱伏大山后的低洼山谷。腳步濺起的波浪，讓一串串沖出森林的鳥鳴，越過空曠谷地成為久久的翹望。這個月份，是杜鵑花開滿山谷的季節，山谷上燃燒著一陣一陣的火焰。

早晨的山谷白霧夢幻一樣迷茫，讓你感覺到，獨自一人，是走不出谷底深沉的天空的，只有大風吹過早秋的山坡，山風把霧一層層吹上山腰，高空掛起一朵朵的白云，山谷才會在你眼里，躺臥出誘惑人的迷人風騷。

樹是森林的外衣，草地，把山谷妝扮成嬌艷的新娘。一縷山風從山那邊輕輕掠來，棲居懸崖上的鷹也隨風而動，鷹在天空飛翔的畫面，讓草地上吃草的羊群，不得不抬起高貴的頭仰望。草尖上蝴蝶的睡眠，被輕輕而來的山風打攪，蝴蝶的一場好夢只能在空中盤旋。

棠梨花開滿山洼時，云朵在山谷高處行走，一只巖羊攀上崖壁，走在云朵上面。山谷中鳥鳴聲一串串，叩醒了草叢中晨睡的一群又一群六只腳的昆蟲。伏在老榕樹上的蟬，用嗚叫一次次扇動南來的山風，那一串串諧調的音階，比鬧市生意人的叫賣還陽光。樹上一枚枚不安分的樹葉，在風中擺動不同的姿勢，與蟬一起做著伴奏。一只黑頭翁從谷間林地彈起，劃開空中視線。一群花喜鵲飛上大榕樹的樹梢，唱著一出出歡天喜地的喜劇；一群黑烏鴉在枝葉間閃爍光芒，羽毛黑珍珠一樣，唱的是一出帶黑的悲劇。

秋天讓谷地的植物懷孕了果子，一叢叢野生的紫薇花紅遍山岡。有一個流浪的老人歌手，常會走到這座山谷，唱幾句熟悉的山歌：

喲！月亮出來亮堂堂，我約小妹唱山歌。

流浪的老頭，唱了一輩子老調的情歌，總在期待一次遠出的預約。

是山谷把山與山劈開，又是山谷把大山一座座連接起來，涓涓的溪水從一座座大山的裂縫間淌下來，飛流成瀑。一條條的溪水一股股大山殷紅的血脈，讓山巒綿延起伏形成山的巍峨。在起起伏伏的山巒，我看見，一群群山羊在草地吃著草，還吃著逝去的一段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