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菲菲



每年春節前二十天,北京最擁擠的地方就是火車站,全國最大規模的年度人口遷移運動開始了,數百萬勞動者要返回老家或者城鎮過春節。
他們是中國經濟繁榮幾十年的推動者,在未來幾十年預計將繼續推動中國經濟增長,但問題在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過是城市里的暫住居民,在他們失去城市的工作之后,或者再也無法忍受城市生活的壓力之后,他們必然會回到農村老家。
城鎮化是中國未來發展的主方向之一。自深圳從一個小漁村開始蛻變,中國的城鎮化建設已經進行了30余年,但事實上,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基礎并不牢固。新一屆政府上任之后,又重新把持續、大規模的城鎮化確定為中國經濟增長的最大潛在動力。但是如何做好城鎮化?國務院各部委、各大科研機構都紛紛召開研討會。
2013年4月13日,《領導者》雜志和賽萊默(中國)有限公司在北京郊區小鎮百善鎮共話城鎮化的健康發展。與會者既有對城鎮化問題卓有見地的學者,如湯敏、華生、趙樹凱;也有參與城鎮化建設的房地產公司,如中信地產與龍湖地產;還有國外智庫布魯金斯學會中國問題專家李成。
錢、土地、人
城鎮化不是一個新問題,也不是一個新提法。曾經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部工作的趙書凱就直觀感覺到,對于城鎮化的理解,中央的號召、地方的理解、社會的關注和期待是不一致的,而且差距特別大。這就造就了很多政策到地方都是大打折扣的,而企業在尋找合作伙伴時主要看地方政府。
北京水務局局長程靜也發現,在這幾年的城鎮化發展中,因為土地增值快,地方政府利用土地增值來帶動城鎮化的趨勢很明顯,但隨著拆遷成本、環境成本、經濟成本的持續增長,這一模式急需改變。
如何改變?經濟學家湯敏剛從四川做城鎮化調研回來,帶來了他的經驗。他認為目前城市化就是三個問題:人、地、錢的問題。
人的角度來說就是農民工市民化的問題。在重慶和成都的實踐表明,農民工市民化并不可怕,而且以目前的財力是可以做到的。在重慶共有500萬農民工,到目前為止,重慶給了其中350萬城市戶口,現在每年以解決50萬的速度在進行,不到三五年基本上重慶就能實現農民工的全部市民化。在成都,則是更加徹底的市民化,直接取消了城市戶口與農村戶口的區別。與戶口相聯系的社保、醫保、教育等問題,因為牽涉到錢的問題,是不是就沒辦法解決?從經濟成本上來看,湯敏說是可以解決的,而且已經解決了。
以重慶為例,湯敏說要每人大概10萬元就解決了農民工的城市福利。這些錢政府出了1/3,企業出了1/3,農民工出了1/3。政府的1/3主要用來做基礎設施建設,如學校、醫院的擴建,企業的1/3主要繳納農民工的五險一金。
但是在變為城市戶口的過程中,因為害怕宅基地以及耕地的消失,許多農民不愿意變為城鎮戶口。重慶和成都就規定農民的宅基地、農民的承包地在轉成城市戶口以后不動,繼續可以保留。在重慶,關于宅基地問題,實行的標準是一畝宅基地24萬元的補償,6萬元作為拆房、檢查等成本,剩余的村里拿走15%,85%交給個人,這筆錢足夠在成都買套房子。
但讓農民出讓土地,是對他生活方式、傳統文化的根本改變,這不僅會帶來他心理問題的變化,在其后代子女的問題上也會帶來很大的影響。
這些經驗也許值得地方去借鑒、探討。但最關鍵的不是戶籍問題,是戶籍背后包含的公共服務,問題是這些公共服務每個城市的情況都不盡相同。以北京為例,在教育上,北京占據了很大教育資源,高等教育中中央主管院校就占到60%-70%,所有人都希望到北京來上學,上學以后都不回老家,都在這里就業。那么北京為什么要成為行政中心、文化中心、教育中心、經濟中心?為什么要把這么多職能都集中在一個城市上?能否把這些轉移出去?這也許這比城鎮化還難。
同時也應該看到,城鎮化并不是房地產化。農民在賣地之后,在城鎮化大趨勢的市場背景下,各地熱衷于新區、新城的報批,一些新區、城市副中心規劃大批量出臺。在這樣的市場背景下,大量樓市供應隨之來臨,尤其是三、四線城市,在缺乏產業導入與支撐的前提下,不少城市出臺新的產業發展規劃,以此為基礎開發產業新城。但是,實際操作上中小城市尤其是三、四線城市更多的只是以產業新城為名直接進行房地產市場開發“造城”,“加快”所謂城鎮化進程。這樣,“被城鎮化”導致市場供應沒有辦法順利去化,或者賣出去的房子由于配套不全等原因沒有人居住成為“空城”。
城鎮化對于房地產企業肯定是機遇,但是需要產業整合來支撐。
環境問題急需解決
當人口高速向城鎮大規模聚集時,會增加“三廢”排放,降低環境自我恢復能力,增加城鎮的環境壓力。
北京水務局局長程靜介紹說,北京的人口資源環境矛盾很尖銳。2000年北京的人均水資源是300立方米,2012年下降到了一百零幾立方米,能源自給率從2004年的15%下降到2012年的7%,糧食自給從27%下降到16%,蔬菜產量下降了35%,目前的自給率只有28%,淡季供給只有10%不到。同時在環境問題上,北京的可吸入顆粒物濃度高出世界城市水平的3~10倍。
這是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北京集聚行政中心、文化中心、教育中心、經濟中心,不可避免就會吸引全國各地的人到北京,但是造就的結果就是人均環境差。
是因為北京的能源結構不合理嗎?顯然不是。據陳衛東介紹,北京是在整個中國能源結構中最好的城市,人均天然氣消費是天津市的3倍,人均煤炭消費是天津市的1/5,北京市的汽油是國四標準,硫的含量是全國平均標準的1/10,但是污染不是一個城市自己的問題,這需要整個中國對能源結構做出調整。
在歷史上,1952年4月,因為倫敦霧霾,一個月死了4000人。這就要拷問中國的國家價值去取向是什么?任何發展都離不開能源的支撐,能源與生活質量成正比,這就需要在城鎮化的發展過程中注意能源、環境與發展的問題。
對于城鎮化建設遇到的難題,來自IBM的周波認為也許智慧城市會引導城市的健康發展。智慧城市可以讓農產品更加值錢,同時為其創造一個服務產業,因為信息化就是服務產業,這樣多余的勞動力可以給他創造一個崗位。在美國有一個十萬人的小鎮South bend,隸屬于印第安納州,這個小鎮提供水服務給全印第安納州,就可以養這十萬人。這也許值得借鑒。
中國的十億城民
中國的城鎮化建設,其承載的含義遠遠超越經濟領域,絕非僅限于滿足社會需求的生產力范疇,已經全面觸摸到整個社會的結構性變革。
在《中國十億城民: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移居背后的故事》一書中,長期生活在北京的記者湯姆·米勒深入考察了是什么導致中國在急于城市化的道路上誤入歧途。中國很大一部分經濟增長受到城市建設推動。當建筑活動在約20年后趨緩時,一種切實風險是:中國將成為這樣一個國家,“在零星區域分布著擁有巨額財富及受過教育的中產階層,但城市里充斥著龐大貧民窟。”
越來越多的農村地區被吞噬,縱橫交錯的寬闊道路將住宅區與工作區分離,就像某種巨大瘋狂的模擬城市游戲。正如米勒所說,中國土地城市化速度遠超人口的城市化。財政改革讓中央獲得大部分稅收,同時迫使地方政府承擔教育和醫療成本。感受到壓力的城市想出兩個財源:廉價征用農村土地,將其轉讓給開發商,從中輕松獲利,這促進了城市無序擴張;創建數千個“經濟開發區”以吸引企業,增加財政收入。但很多開發區沒得到充分利用,只是加劇了城市無序擴張。城市里的農民工則往往被推到隱藏在視線之外的貧民窟。
悲觀者稱中國正在建“鬼城”,其經濟終有一天會崩潰。實際情況更復雜微妙。即便最極端的“鬼城”鄂爾多斯新城也在慢慢吸引居民。真正的擔憂是,在這些無序擴張的城市吸引到足夠市民后,提供的生活質量將是低下的,這將促成分裂的社會和無法兌現承諾的經濟。中國仍有時間轉變政策,以創建更幸福、更具成效的城市。
從長遠來講,正如華僑大學校長華生所說,“新型城鎮化,大體上方向還是對的,但全部難點在于怎么改”。城鎮化是中國發展的十字路口,“如果中國城市化進展順利,將可鞏固其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地位,”《中國十億城市人口》的作者湯姆·米勒說。“但如果進展不順,這個全球人口最多的國家很有可能出現全球最龐大的城市底層階級……這將是一場災難?!?/p>
本欄目責任編輯: 杜彬(zhangiwfree@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