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香飄一條街

豐年

長達大半年的失業對我的打擊猶如冬天里的一盆冰水，將我對生活的熱情澆滅。過年回家的時候，媽媽看見我萎靡不振的樣子，主動提出要到大城市陪我共度難關。我實在擠不出一絲安慰的笑容，一個人都很難養活，讓我怎么再養多一個人呢？

媽媽看出了我的顧慮，她揮著手對我說：“我有手可以賺錢，不用你負擔。”

我覺得媽媽異想天開，我一個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更何況她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可媽媽的執拗是遠近聞名的，就像當年她硬是給人在工地上打了一年多的散工，靠出賣體力掙錢讓我上了大學。只要是對我好的事情，她都會支持我到底。

媽媽一到我在城郊租的蝸居就很快進入保姆的角色，替我大掃除，就連黑漆漆的鍋底也刷得亮閃閃的。我沒力氣招呼她，一如既往地趴在網上找工作。媽媽腿腳勤快，很快就摸熟了出入的線路，雖然沒有找到適合的工作，但是她萌生了做生意的想法。她發現城市里的人很愛吃鄉下的粽子，那正是她拿手的絕活啊。她美滋滋地告訴我后，轉眼就投入到擺攤賣粽的籌備中。

“媽，沒有人買就早點回家。”我阻止不了她的發財夢，只好叮囑她早點回家。城里人雖然喜歡吃粽子，但是也甚為講究、眾多挑剔。

那天媽媽到天黑都沒有回家，宅了大半個月的我心里著急，頭一次出門找她。遠遠地，就望見黑漆漆的人群圍繞在媽媽身邊。她一邊收錢一邊給人打包，頭都沒有抬起來過。

回家的時候，我替媽媽挑籮筐。媽媽很高興，說可以讓我慢慢找自己喜歡的工作了，因為她可以賺錢養活我們倆。我沒有看媽媽，低下頭任由眼眶里的眼淚掉下。她從小就不會對我說什么做人的大道理，但是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告訴我應該怎么走自己的路。我想好了，不管下一份工作是做什么，我先做著，不能再挑三揀四了。

找到工作后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她說媽媽被城管的人追著跑的時候摔傷了，現在在醫院。我急得問媽媽傷得嚴重嗎？電話那頭傳來媽媽壓低的聲音：“不要告訴我女兒，我很好……”我哭著找領導請假，說要去照顧我的媽媽。

媽媽堅持不留在醫院養傷，她說自己沒有那么嬌氣，在自己家里躺一會兒就好了。我告訴她城里管得嚴，不能隨便擺攤。媽媽說她沒有違法，都是問過人才在那里賣東西的。我不知道怎么解釋這法那法的，因為擔心，變得很焦躁，生氣地對媽媽吼：“你就不能讓我安心地工作么？”

原本我是打電話讓姐姐來把媽媽接回家的，沒有想到媽媽竟然說服了爸爸過來幫她接著擺攤。她說自己在家里可以干活，爸爸只要挑出去賣就可以了。

“你就不能歇會兒嗎？我馬上就能拿工資了。”我為自己的無能懊惱。

“錢事小，我答應那些老主顧，要替她們包端午節的粽子啊！她們好心幫襯我，我不能讓她們失望。”媽媽總是別人敬她一尺，她就要盡力地還人一丈，不欠人情，寧愿自己吃虧。

在我那簡陋的小房子里，爸爸和媽媽兩個人干得熱火朝天。我依然忙碌地干著一份沒有“前途”的工作。很不幸的是，這次我又遇到難纏的同事，她竟然將自己的錯誤推卸到我身上！我一時氣急，對著領導大聲喊：“大不了我辭職！”

心高氣傲一直是我在職場上的硬傷，我可以辛苦，但不能受委屈。那天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到了爸爸的小攤不遠處。媽媽傷好了一點，就堅持要一起去賣粽子，她說自己可以坐在旁邊收錢。

我和爸爸都拿她沒有辦法，只好隨她意。此刻我看見她一臉笑容地忙著收錢，我的心一陣陣難受。都是我沒有出息，才令他們老了還要為我操心。

也許是母女間的心靈感應，媽媽發現了躲在遠處的我，趕緊瘸著腳走了過來。

“不要難過，媽媽在呢。”媽媽說她嘴巴笨，不知道怎么說話才能讓我高興。我“哇”地一聲大哭，抱著她，眼淚鼻涕全蹭在她的衣服上。媽媽的手像小時候那樣拍打著我的背：“不哭，孩子。”

我在第二天主動找到領導認錯，說我需要這份工作。

三個多月后，正好有管理人員辭職，領導因為我的優異表現提升了我。我高興地第一時間跑著去找媽媽。媽媽還在那里賣粽子，粽子香飄了一街。人群太擁擠，我插不進去。媽媽在里頭喊：“媽媽在呢。”我在外頭喊：“不急。”

回家的時候，媽媽說我工作了一天很辛苦，不讓我幫忙拿東西。我不聽話，搶了過去。她笑著跟著我走：“城里人都很善良，對我們可好呢。”我側過臉望她，她從來都不提別人對她的冷嘲熱諷，還有那些穿制服的對她的無情驅趕，她記得的只是別人對她的好。

“媽媽，你喜歡在這里生活嗎？”我下決心努力賺錢，讓他們過幸福的日子。

“孩子在哪里，媽媽就喜歡哪里。”媽媽笑著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