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出來的詐騙與受賄

程勝清

【√】趙宏剛作為協助拆遷工作組工作的村干部，對村里的情況非常熟悉，因此，在拆遷過程中，趙宏剛的意見很受重視，基本上會被采納

“要是沒有拆遷那檔子事，他一定還風光地當著他的村支書。”3月5日，一位熟悉趙宏剛的人士與記者談及趙宏剛，很為他感到惋惜。

趙宏剛，男，1973年出生，北京市昌平區沙河鎮七里渠南村人。自2007年8月擔任七里渠南村黨支部書記至案發前。

2010年10月初，北京市昌平區檢察院收到一份匿名舉報材料，反映趙宏剛利用七北路改擴建時征地拆遷的機會收受賄賂。昌平區檢察院反貪局隨即對此線索展開調查。經過調查取證，10月11日，趙宏剛被拘留，25日被逮捕。

隨著偵查工作的深入，不僅查明趙宏剛有收受賄賂的行為，其伙同劉士杰、呼如新、陳云華三人騙取企業停產停業補償款的事實也浮出水面。后三人于2011年5月13日被拘留，同年5月27日被逮捕。

2012年12月21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趙宏剛有期徒刑十年；以詐騙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二十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同時，劉士杰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十萬元；呼如新和陳云華兩人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剝奪政治權利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八萬元。

“借”了10萬好處費

2008年，昌平區政府決定對七北路進行改擴建。根據規劃，改擴建后的七北路的起點為北清路的終點，即北清路與八達嶺高速公路相交點朱辛莊分離式立交橋，自西向東穿越回龍觀鎮、沙河鎮、東小口鎮、北七家鎮四個鎮，終點與機場北線高速公路相接，全長17公里。貫通以后，八達嶺高速、京承高速和機場北線高速將借此連接起來，從而將昌平區東南部地區直接與機場北線高速連接。與此同時，七北路改擴建以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八達嶺高速的交通壓力。

由于改擴建工程需占用某部隊用地，經過協商，部隊同意由昌平區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負責，對七里渠南村相應面積的土地征收、拆遷和騰退后予以置換。在這個過程中，七里渠南村村委會的職責是配合、協助昌平區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沙河鎮政府、評估公司、拆遷公司進行拆遷工作，然后將土地交給部隊。七里渠南村的這項工作主要是由趙宏剛來做的。

拆遷公告一貼，拆遷公司的拆遷員和評估公司的評估員就在趙宏剛等人的陪同下進駐七里渠南村，對被拆遷的土地及其地上物等進行實地測量、評估、核實，以具體確定各被拆遷戶應得的補償數額。與此同時，為了得到更多的補償款，一些被拆遷戶趕緊利用評估前有限的時間在被拆遷土地上搭建各種建筑物。

由于征收、拆遷和騰退七里渠南村的土地是用來置換的，所以拆遷工作并不需要與七北路的改擴建完全同步。2009年7月，七北路的改擴建工程已快接近尾聲了，而七里渠南村的拆遷工作尚在簽訂拆遷協議階段。

2009年7月24日，在七里渠南村趙宏剛的辦公室，被拆遷戶劉尚榮（化名）與拆遷公司簽訂拆遷補償協議。當時趙宏剛及沙河鎮政府、昌平區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的工作人員也在場。劉尚榮覺得評估價格太低了，希望多給點補償。可他跟拆遷公司的人不熟，說不上話。于是，簽字之前，他當著拆遷公司的工作人員的面向趙宏剛提出了這個要求。

在趙宏剛看來，劉尚榮是自己村里的村民，能為他多爭取一點就多爭取一點，不用自己掏錢，還能落個人情。想到這一點，趙宏剛就幫著說了一些好話。最終，在趙宏剛的幫助下，劉尚榮總共得到了337萬元拆遷補償款，比此前核定的332萬元多了5萬元。

在確定補償款已經到位后，2009年9月的一天，趙宏剛來到劉尚榮的家中，說家中有點事，要向他借10萬元錢。對于趙宏剛開口借錢，劉尚榮心里清楚得很——趙宏剛是來要好處費了，雖然說是借，結果肯定是有“借”無還。

劉尚榮想到自己還有一些土地沒有拆遷，以后還要指望趙宏剛幫忙，就二話沒說，向趙宏剛的中國農業銀行賬戶轉賬10萬元。

對此，案發后，趙宏剛供述說他沒打算還錢；其實，劉尚榮也沒打算向他討要。

合伙詐騙停產停業補償款

劉士杰等三人也是因為有趙宏剛的幫忙而多“得”了400多萬停產停業補償款。

劉士杰是七里渠南村人，2003年7月，他承租了村里的100畝土地，后將其中的20畝租給呼如新，呼如新又將其中的10畝租給了陳云華。呼如新是北京市昌平區回龍觀鎮人；陳云華是浙江溫嶺人，案發前任溫嶺市新河鎮潮觀村村委會主任。呼如新和陳云華兩人租地，都是用來蓋大院（平房），然后再租給別人住，收取租金。

在這次置換拆遷中，呼如新轉租給陳云華的10畝地和他自己租的10畝地中的5畝均在拆遷范圍之內。

根據最初的評估，劉士杰、呼如新、陳云華三人一共可得380多萬元的補償款。劉士杰覺得賠得太少。因為拆遷合同上被拆遷戶是呼如新，劉士杰就讓呼如新給趙宏剛打電話，說如果錢少了，肯定不拆。

趙宏剛和劉士杰是發小，兩人關系一直很好。他也是通過劉士杰認識呼如新和陳云華的。接到呼如新的電話，趙宏剛讓他們先別著急，等等再說。2009年六七月份的某一天，三人一起吃飯時，趙宏剛告訴他們能給600多萬，并讓他們訂個分錢協議，別到時候反悔鬧矛盾。

得知這個消息后，劉士杰、呼如新和陳云華三人商量，由呼如新和陳云華兩人各拿出20萬感謝趙宏剛，余款兩人各分得180萬元，其余部分歸劉士杰。

到了2009年7月下旬，趙宏剛告訴劉士杰，補償款還能更高。

根據《昌平區集體土地房屋拆遷補償補助規定》，被拆遷戶有營業執照，營業執照上的注冊地是被拆遷房屋所在地，有稅務登記證，有納稅憑證，經拆遷公司的拆遷員現場核實被拆遷房屋實際用于生產經營的，另可獲得每平方米800元的停產停業補助款。

趙宏剛說的就是找一個有稅票的營業執照，拆遷的時候能多賠點錢——停產停業補助款。于是，幾個人分頭去“找”營業執照。

實際上，這個政策是公開的，被拆遷戶都知道，而且已經有人利用這個政策騙取停產停業補助款了。比如，劉士杰和呼如新一起去找曲原（化名）借營業執照時，他的照此前已經被外號“小東北”的董崇祥（另案處理）借走了。

從曲原那兒沒借到營業執照，兩人又借了一個醫務室的營業執照。趙宏剛覺得不行——5000多平方米的拆遷面積，怎么著也得要一個公司的營業執照。后來，陳云華借來了北京力達萬泉廚房設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力達萬泉公司”）的營業執照，但有幾個月的稅未繳。隨后，趙宏剛找人幫他們補辦了稅票。

此后的一天，趙宏剛拿來幾份空白的拆遷協議讓呼如新簽字。然后，在某飯店的大廳，他拿出呼如新已簽字的空白拆遷協議和營業執照、稅票的復印件，讓拆遷員填寫了協議內容并簽字。

最終，連同停產停業補償款在內，劉士杰、呼如新和陳云華三人一共得到791萬元拆遷補償款，其中停產停業補償款438萬元。分配補償款的時候，劉士杰先拿了430萬元，給了陳云華200萬元，剩下的161萬元給了呼如新。后來，劉士杰覺得給呼如新的有點少，就又拿出5萬元給了他。分完錢的第二天，劉士杰的妻子和另一人一起，從所得的430萬元補償款中取出50萬元，在劉士杰的家中將50萬元現金交給趙宏剛，以感謝他的幫忙。

庭審中，被告人均不認罪

2012年4月19日，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以趙宏剛犯受賄罪、詐騙罪，劉士杰、呼如新、陳云華犯詐騙罪，向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提起公訴。

檢察機關指控趙宏剛在2009年7月至9月間，利用擔任北京市昌平區沙河鎮七里渠南村黨支部書記并在七北路改擴建工程項目中配合協助昌平區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拆遷工作組及鎮政府開展征地拆遷工作的職務便利，為被拆遷人劉尚榮多獲得拆遷補償款提供幫助。事后，以借款為名，向劉尚榮索要好處費人民幣10萬元。2010年10月初，趙宏剛在得知檢察機關對其進行調查后，為掩蓋索賄事實，逃避調查，出具了虛假借條。

檢察機關的另一項指控是，2008年至2009年9月間，趙宏剛在七北路改擴建工程征地拆遷項目中，指使劉士杰借用他人公司的營業執照。劉士杰伙同呼如新、陳云華，通過向他人借用不在拆遷范圍內的力達萬泉公司的營業執照等材料，在趙宏剛的幫助下，共同虛構劉士杰、呼如新、陳云華被拆遷房屋內存在公司生產經營的事實，從而詐騙政府停產停業補償款共計人民幣438萬余元。

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庭審中，趙宏剛及其辯護人認為，趙宏剛不具有國家工作人員身份，也不具有職務便利，劉尚榮多獲得補償款系評估時存在漏項，趙宏剛并未為其謀取利益；至于趙宏剛收取劉尚榮的款項，系借款。因此，指控趙宏剛犯受賄罪不成立，更談不上索賄了。

對于詐騙罪的指控，四被告人的辯解及其辯護人的辯護意見基本一致，即力達萬泉公司的注冊地、實際經營地均在陳云華被拆遷的19號院。該院在2008年派出所正式掛門牌號前就是七里渠南村4號院，正式掛牌后變為19號院。

四被告人及其辯護人認為，檢察機關在未查明力達萬泉公司真實注冊地址的情況下，推定該營業執照不在拆遷范圍內，屬于指控事實不清，因此，指控不成立。

而檢察機關提供的證據證明，2008年奧運會之前，七里渠南村的出租大院都是以房主的姓名命名的，所以陳云華的出租大院就叫陳云華出租大院或陳云華院，從未被稱作4號院。

經過審理，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認為，趙宏剛作為村黨支部書記，協助政府從事行政管理工作，屬于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其主體身份符合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認定；其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構成受賄罪，且具有索賄情節，依法應從重處罰；鑒于受賄款項均以退繳，可酌予從輕處罰。同時，趙宏剛、劉士杰、呼如新、陳云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事實，騙取企業停產停業補償款，其行為已構成詐騙罪，其中呼如新、陳云華在共同詐騙犯罪中系從犯；鑒于案發后已追繳部分贓款，對呼如新、陳云華可依法從輕處罰，對趙宏剛、劉士杰可酌予從輕處罰。

2012年12月21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四被告人不服一審判決，均提出上訴。目前此案正在二審程序中。

拆遷員并未去現場核實

根據昌平區政府針對七北路改擴建拆遷工作的規定，拆遷員負責向被拆遷戶解釋拆遷政策，根據評估單上評估公司確定的產權人與被拆遷戶商談拆遷協議。拆遷協議應現場簽訂。簽訂的時候，拆遷工作組成員應該全部到場，由拆遷員負責填寫拆遷協議內容。

而停產停業補償款由拆遷公司決定是否發放。發放的具體要求是，被拆遷戶手續齊全，沒有任何產權爭議、在實際經營中、有營業執照、有納稅證明，并且拆遷員應到現場核實拆遷房屋是否實際用于生產經營。對于拆遷公司確定的停產停業補償款，沙河鎮政府和昌平區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都應當進行審核和監督。

很顯然，在七里渠南村的拆遷過程中，拆遷工作組并沒有完全按照這樣的要求去做。比如，負責七北路拆遷評估工作的評估事務所法定代表人證實，給劉尚榮增加了5萬元補償款，而其增加項目大部分是在入戶測量后增建的，按規定不應該再得到補償；拆遷員證實，自己沒有去現場核實呼如新拆遷戶的地點，只是咨詢趙宏剛就認定了。

“七北路改擴建工程是昌平區政府的重點工程，任務重，時間緊。”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辦理此案的檢察官金明霞說，“同時，七里渠南村的拆遷還有一定的特殊性，其目的是拆遷騰退后進行置換，與正式的開發拆遷有所不同。”

此外，趙宏剛作為協助拆遷工作組工作的村干部，對村里的情況非常熟悉，因此，在拆遷過程中，趙宏剛的意見很受重視，基本上會被采納。

金明霞認為，房地產開發公司在進行征地拆遷時，補償標準通常會因為拆遷的難易程度、地上物的價值不同等而有一定的彈性，這時候，只要雙方達成一致，并無不妥。而在政府征地拆遷過程中，因涉及公共利益，要嚴格按照統一的標準和統一的程序進行公平補償。

針對七里渠南村拆遷過程中暴露出來的問題，檢察機關向相關單位和公司發出了檢察建議。金明霞告訴《方圓》記者，相關單位和公司對此非常重視，不僅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處理，還根據建議逐一提出了整改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