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佳伽 吳偉東 吳迪


【√】周偉思當上村官的十幾年,一直在社區管理者、集體經濟管理者、個人企業家這幾個身份之間游走,這一現象在深圳并不罕見
2012年11月25日,一篇題為《深圳南聯社區村干部周偉思坐擁20億資產》的帖子直指現任深圳龍崗街道南聯社區工作站常務副站長、南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副董事長周偉思,稱其任職期間,非法變賣、霸占村委會集體土地,擁有個人資產包含私家住宅、別墅、廠房、大廈超過80棟,豪車超過20部,是“一個擁有20億資產的村主任”。發帖人是深圳龍崗區南聯社區的周祖杰,今年41歲。文中稱,發帖前,他和其他九位村民花了兩個月時間調查取證。
“房爺”事件曝光后,當時周偉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自己的財富是多年經商積累而成,愿意接受調查。話音未落,深圳市檢察院于今年1月24日對周偉思以涉嫌受賄罪、行賄罪立案偵查,并于當天對其刑事拘留。
2月8日,除夕的前一天下午,深圳市檢察院反貪局偵查人員前往深圳市第三看守所向“巨富”周偉思出示逮捕證,并宣布逮捕。周偉思在相關法律文書上分別簽字。目前,此案尚在進一步偵查中。周偉思一案牽出的包括因涉嫌受賄的龍崗區城管局原副局長何永華等其他3人也先后被執行逮捕。
一名社區的普通村官如何會擁有20億資產?其背后又有什么內幕?首先要從周偉思的發跡說起。
周偉思發家史
周偉思是龍崗街道南聯社區簡一村人,南聯是大村,下面有17個小村。在同村村民的眼中,周偉思的發家絕非偶然。周偉思初中畢業后,先后從事過販賣海鮮、青菜等擺攤生意,后來還在建筑公司做過工人。
按照當地村民說法,1982年頭腦精明的周偉思開了小店,出售小百貨補貼家用。漸漸地,有香港人到村里租賃地皮蓋廠房,有些煙火人氣,本地人洗腳上岸告別農民身份,由種地改為“種房”。1987年,有點本錢的周偉思開了家飯館,開始涉足建筑業,當起包工頭。
進軍建筑業的他,感受到了改革開放的浪潮,在一大批香港人來到深圳投資辦廠的影響下,慢慢看到了本村土地的價值。真正助周偉思一臂之力的關鍵人物是其在香港的兄弟。彼時,南聯村有著大片土地,價格低廉,可以私下交易,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地。周偉思找香港兄弟借10萬元,又向銀行貸款,買地圈地蓋廠房。起初,廠房建得較簡陋,有些還是鐵皮房,但此時南聯村非往昔的田園,隨著改革開放如火如荼,港人大量涌入投資辦廠。
出租廠房收取租金積累到一定量,繼續買地蓋廠房,蓋農民房,如此滾雪球般發展方式讓周偉思掘到第一桶金,繼而很快建立成片廠房出租群落。周家的物業之一南約社區的利亨隆工業區就是這么來的。
有膽識、敢闖、會做生意。有居民說等大家意識到蓋廠房蓋樓房一本萬利,村里幾乎沒有地,房子蓋得密密麻麻。而此前,有頭腦的村民并不多,有些擔心收租回收期慢,且前期需大量資金投入。等到一些村民發現其中的商機,曾經貧窮的土地早已變得寸土寸金。
周偉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說:“你問我有多少物業?我也不清楚,但有錢是肯定的,前幾年深惠路改造,政府就賠了一個億現金給我。”周偉思這番話多少有些財大氣粗,但卻道出來其“有錢”的事實。
深惠路是途經深圳龍崗段的一段國道,周偉思曾經的幾處物業就在那里。為了整修這條龍崗段國道,政府征用拆除了周偉思在深惠路的幾處物業,賠給他一個億的現金。緊接著他把賠付的款項繼續用在圈地蓋房上面,成為了村里面的“房地產大亨”。
負責周偉思案的檢察官告訴記者:“周偉思擁有大量房產是事實,但被舉報‘坐擁20億卻不能蓋棺定論,更何況是否是他在擔任村官過程中所獲得的好處就更需要進一步的調查。”另一位關注本案的檢察官則說:“除了像深圳這樣的經濟發展形勢好的沿海地區之外,內地許多地區同樣存在這種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擔任干部的事情。只不過職位是村官,才顯得尤為特殊,對社會造成很大的影響。”因為案件正處于偵查階段,關于周偉思在其崗位上撈到多少“油水”仍然是一個謎團。
商人還是村官?
抓住機遇的周偉思悶聲不響地在南聯村建起了收租樓宇廠房群落。
公開數據表明,1999年至2010年,周偉思個人名下擁有物業64棟,其中住宅12棟、商業樓10棟、工業廠房35棟、綜合樓7棟,占地面積共3萬多平方米。登記在其妻楊小球,兒子周榮生、周華生名下的物業有12棟,全家申報物業共計76棟,建筑面積11萬平方米左右。這些物業大多數在2001年前后登記,建設日期多數在2001年3月之前。
至于算起來還是本家侄子的周祖杰,家里蓋房子沒錢裝修,開辦物業公司缺乏啟動資金,周偉思也曾給過錢。
周偉思是個成功的商人,又怎么會成為村官呢?據周偉思自己說,他剛開始根本不想從政,是被大家推舉的。一位不愿提及姓名的廣州某街道辦副主任告訴《方圓》記者:“目前,我們街道所有居委專職工作人員都是根據區民政局統一安排,通過公開招考的方式進行錄用,社區居民委員會是按照《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通過選舉產生。”
翻看周偉思的仕途簡歷,早在2000年5月至2002年6月期間,周偉思就開始擔任龍崗區龍崗街道南聯村簡一村村長一職。當地居民稱,鑒于周偉思善于經營、工作能力頗強,2000年5月大家投票選舉他當村干部,任職簡一村長。被發帖舉報后,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周偉思也當著龍崗街道辦、南聯社區居委會一行人的面說起當年往事,“村里沒錢出糧發工資,我自己拿出錢墊的。”他特意強調不是自己非要當村長,是大家請他當。
2002年6月,周偉思當選為龍崗區龍崗街道辦事處南聯村委主任(2004年深圳全市城市化后,村委會改為社區居委會,任居委會主任),連任四屆直至2011年4月;2007年12月至2011年3月期間,任龍崗區龍崗街道辦事處南聯社區工作站副站長;2004年,南聯社區成立社區股份公司,周偉思又擔任股份公司董事長。從那時至今,其任南聯股份合作公司副董事長,身兼社區事務管理與股份公司經營兩職。
據辦案檢察官說,周偉思身兼多種身份,如其經過選舉后擔任南聯社區居委會主任,而后經過龍崗街道組織部門的任命擔任南聯社區副站長、常務副站長。
周偉思本人則說,其作為社區常務副站長期間,主要是協助站長抓好工作站的各項中心任務,除分管計生、維穩、安全生產外,還按照上級部門的要求負責南聯社區范圍內的舊城改造工作,具體包括協助政府推進城市更新及市政工程進行拆遷談判、申報立項,協調平衡拆遷過程中拆遷方和拆遷戶及集體利益、業主利益等各方的利益關系,妥善解決拆遷中遇到的各種問題。
當年周偉思以超過90%的高得票率當選工作站常務副站長,也難怪在東窗事發媒體蜂擁而至時,周偉思可以淡定地說:“是人民選我當干部的!”
混亂的村官迷局
周偉思當上村官的十幾年,一直在社區管理者、集體經濟管理者、個人企業家這幾個身份之間游走,甚至同時戴上村委主任、社區工作站常務副站長、南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副董事長以及深圳市利亨隆貿易發展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等多個面具。
“村官同時又是村屬企業的管理者”,這一現象在深圳基層并不少見,辦案檢察官告訴記者,這一現象“也是造成村官腐敗的重要原因”。記者留意到,從目前媒體報道來看,在內地和部分沿海地區,有些村屬企業的管理和村社管理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也就是村干部兼任本村集體經濟的管理者。
廣州市某街道辦副主任針對這一現象深有體會,他說:“深圳周偉思案正好反映了這種以雙重身份參與經濟管理和社會管理的問題,深圳是特區,其法律制度有一定的特殊性,依照《深圳經濟特區股份合作公司條例》和《深圳市社區建設工作試行辦法》兩個不同法律關系取得的雙重身份,的確反映了我們在監管上存在合法不合理的困局。”
南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作為南聯社區的集體企業,而南聯社區工作站則是龍崗街道辦的派出機構,是街道辦工作職能的延伸,在街道辦的領導下開展各項工作,承擔街道辦下派的工作任務,包括綜合整治、安全生產、計劃生育、查違、配合政府推進城市更新等。
“在實際中,南聯社區黨委、南聯社區工作站、南聯社區居委會、南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常出現幾塊牌子、一套人馬的場景。”該案辦案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周偉思作為南聯社區工作站副站長,同時也經股民選舉成為南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副董事長(董事長即為南聯社區工作站站長)。
“村官兼任村屬企業的董事長或副董事長等,如果缺乏有效的監督和制約,加上村屬企業、股份合作公司等常存在一些管理失范、政企不分甚至家族式經營及控制等問題,以至于挪用公款、受賄并損害村集體的利益時有發生。” 深圳市檢察院一位檢察官也認為這一現象會給村官以尋租空間。
在深圳城市化的背景下,2004年,南聯村改為南聯社區,管理和職權上的過渡同樣有許多疏漏,造成了鉆空子的現象。廣州市某街道辦副主任告訴記者:“作為經濟改革前沿的深圳特區,其周邊鄉村城市化是必然的,南聯村在村改問題上,沒有解決好經濟管理職能和社會管理職能的分離。南聯社區股份合作公司應由專門的管理團隊去繼續行使經濟職能,而社區管理則應按深圳社區工作有關法規去組織管理者,兩者人員和身份都不應該重合。”
混亂的村官問題使得相關部門在對其監管上也出現了相應的司法困境。記者在網上了解大家對村官的理解,大多數人認為“村官”不為官,網友沸洛說道:“村官一般是在鎮上面,通俗易懂的 就是打雜的,什么都做,領導安排什么做什么,身份和別人又有區別。”
那么究竟由誰來直接管理“村官”?記者發現,因為“村官”的工作內容包羅萬象,多為最基層的行政工作,使得公眾把“村官”脫離于國家工作人員之外。這樣既造成了“村官”無人監管的怪象,又不能及時規范正確的行使職權的“村官們”。
深圳市一位檢察官告訴記者:“根據《刑法》第九十三條的規定,‘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以國家工作人員論。村官身份的特殊性在于,其職務行為有兩種,一類是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行為,一類是基層自治管理服務的行為。在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行為時,其身份就列入‘國家工作人員,其利用職務之便涉嫌的犯罪由檢察機關管轄。”就周偉思案來說,周偉思在任南聯社區工作站副站長期間,在舊城改造過程中,利用職務便利收受賄賂,同時為了違章建筑不被查處而向龍崗區查違辦副主任何永華行賄,已涉嫌受賄罪、行賄罪,應該由檢察機關管轄。
最大的“蛋糕”舊城改造
舊城改造對周偉思來講是個繞不開的話題,南聯股份公司相關人員介紹,現在本地居民每人每年分紅超過1萬元,在龍崗區256個股份公司經濟實力排名第二。經濟實力背后,靠的是什么?周偉思曾經坦承:靠的就是舊改,通過物業置換升值。但成也舊改,栽也舊改。
周偉思擔任南聯社區常務副站長期間,分管的主要內容是按照上級部門的要求負責南聯社區范圍內的舊城改造工作。南聯社區是位于龍崗城市經濟大動脈上的一個典型社區,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其經濟發展也不斷轉型升級,目前轄區城市更換和舊城改造的項目也相對集中,不少開發商看中了南聯社區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土地價值。對于攢著大把土地和資金的周偉思來說,是遇上了“好時候”。
“許多農村的土地在舊改之前價格低廉,而每一個村民手上擁有一兩塊地是很正常的現象。當開發商要征用村民手上的土地,就常常需要在本村找一個威望、有話語權的人作為中間人來參與協調。” 參與過舊城改造項目的某村負責人告訴記者,周偉思就這樣一位中間人。
在南聯社區的一次舊城改造項目中,某房地產上取得了該舊改項目,可是遲遲未能與南聯社區的拆遷戶達成一致協定,原因就是出在補償款上面。房地產商便請求擔任“村官”的周偉思出面幫忙。
周偉思動員拆遷戶降低補償數額,接受開發商補償條件,促成了該房地產公司與拆遷戶達成補償協議,為該房地產公司的拆遷節省了大量資金,加快了該舊改項目的推動進程。同時,周偉思還幫該開發商在其他環節推動進程、節省費用。事后,周偉思先后收受該房地產公司逾千萬元人民幣的“好處費”。
“幫集體打草,順便幫自己摟只兔子”,得知周偉思被捕,有南聯居民如此形容。對于檢察院公布南聯村舊改項目中周偉思笑納開發商逾千萬元好處費,居民們顯得有些驚愕,畢竟千萬元對南聯普通居民而言無疑是巨款。此前,沒人知道在南聯舊改項目中,周偉思究竟獲取多少好處,曾猜測過但未有真憑實據。
“舊城改造項目是一塊‘大蛋糕,許多村官在這個項目上落馬,作為村官及村屬企業的領導者,既是舊改拆遷的推動者,又是舊改拆遷中的利益方,很容易造成犯罪。”上述廣州市某街道辦副書記向記者道出了其中原委,“在舊城改造中,由于土地性質的改變,主要是原來的農村集體土地變更為城市國有土地,在征地補償方面,必然要由原來的集體土地所有者即現在的集體經濟組織來決定和推動,這種集體經濟組織在改制過渡期常常保留政企不分的歷史痕跡,也就不可能避免地產生以公權某私利的可能性,這就是在舊城改造項目中滋生腐敗的根源。”
并且舊改牽涉面廣,錯綜復雜,一方利益若得不到平衡滿足則反目為仇。這也是周祖杰選擇網上舉報導致事件發酵的導火索。
周祖杰原本有一處2200平方米的物業因舊改要拆遷,當時談的時候開發商同意按物業方式補償,為了順利推進拆遷,開發商還同意先給予周祖杰3200萬元的補償款。后來在與開發商交涉時,周祖杰被告知要選新房子必須退還這3200萬元,錢和房子只能二選一,但周祖杰不肯退押金,錢和房子都要。
由于周偉思當時負責該舊改項目,周祖杰找到他示意讓他去找開發商做工作,但周偉思表示這個事沒法干,隨后,周祖杰便帶了10多名村民到社區散發材料,并到網上舉報周偉思,周偉思即被推到了網絡的暴風眼。
南聯社區辦公樓門口崗亭墻上張貼著一份落款時間為2012年10月10日的律師函也從側面證實了這一說法。這份律師函是傳送給周祖杰一家的,要求在規定時間內退還開發商先前支付的3200萬元貨幣補償款,因在該舊改項目中開發商拆除周家總面積2200平方米的房產物業。據雙方簽訂補充協議規定,即將進入回遷選房階段,周家若選擇回遷,必須退還3200萬元,否則喪失回遷安置房資格。
2012年11月27日,周祖杰因涉嫌虛報注冊資本罪被龍崗區檢察院批準逮捕。周偉思、周祖杰二人分別因涉嫌不同的犯罪,關押在看守所。結局如何,一切等待法律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