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as



重生
六年前,與其他所有到海外“鍍金”的中國車手一樣,計成帶著“中國式”的自行車思維來到荷蘭—過慣了等待教練安排的訓練生活,過慣了等待被國家隊教練選中的日子,過慣了無時不刻計算個人選拔賽積分的時光—每一個中國運動員無不是遵循著這種狹窄的、被安排的集權化路徑。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習慣,手邊是大把的自由時間,但卻又仿佛過了頭。“你不習慣這樣的安排,這樣的自由,不習慣這樣(歐洲)的比賽節奏,你還是要參加比賽,能做的只有適應。”
六年后,這位第一個完成環西班牙公路自行車比賽的中國車手已經可以從容地講述這一切,面帶笑容娓娓道來:“現在一切都很好,已經完全適應過來了。”他用了四年的時間,完成了“重生”,他也已經愛上了自行車這項運動。這個來自中國最北方的孩子,有著一股子不服輸的拼勁,也許是從小并不優越的家境讓人理解拼搏的重要性,他從不掩飾當初選擇做運動員的原因:“騎自行車根本不是愛好,只是不愛學習,希望得到更好的將來。”
不過,這一切卻在荷蘭慢慢發生改變,“以前是教練要你練,現在是你要自己練。”荷蘭的生活,初看起來是自由的世界,但過起來卻滿是自律的信條。“國外的生活一切都要自理,訓練也是如此。”每天睡前,他都不忘查看天氣預報,安排第二天的訓練。在這里,沒有人管理你的行蹤,叫醒你的只有鬧鐘。
也許你還不知道,計成以前其實是一名田徑運動員,只是被自行車隊的教練選中之后,才開始改練自行車。和很多體校少年一樣,他們對自己的未來并沒有選擇權,只是依附在教練的選擇上,讓你練什么,你就得練什么。對于他們而言,如果能出成績,那么是教練的成功、運動員的成功,如果出不了成績,只能再被踢回社會,并未受到多少教育的他們又有什么一技之長來滿足自己的溫飽呢?你永遠無法理解,當你問國內的自行車運動員是否喜歡自行車運動時,他們幾乎一致的口吻會讓你產生些許失望—“我恨死了自行車,以后我希望再也不要碰自行車了”。
計成是他們當中的幸運兒,被早早地送到國外的職業車隊進行培養,雖然自行車在一開始只是謀生工具,但他也最終慢慢的改變了,他喜歡上了自行車,再加上他的堅持才讓如今的成績看起來順理成章。試想一下,假如一個運動員、一個車手連他最親密的伙伴都不喜歡的話,那么他還會有什么動力呢?
轉變
在計成剛剛加入車隊的時候,這名20歲的小伙子和所有年輕人一樣爭強好勝,以為憑著一身力氣便可以在比賽中沖在前頭,他像是一臺剛剛被啟動的機器,迷茫地只顧向前沖。“很瘋狂,什么比賽都領騎,就想把所有人都甩到后面。” 印象中,讓他感到一切都需要推倒重來的,是荷蘭當地的一場小比賽。“強度太大,根本完成不了。”剛剛進入車隊,看著歐洲車手不同于亞洲高強度的比賽騎法,這個在中國堪稱優秀的車手卻只能在比賽中從搶位置、搶彎的細節學起,強烈的自尊心讓他越發拼命地訓練。
第一年,他只能努力說服自己改掉國內的習慣,參加盡可能多的比賽。直到2010年, 一切都有了起色,最讓他驚喜的進步莫過于身體的本能反應。“很多比賽里,腦子想其他的事情,身體卻可以不由自由地上去,自然而然地跑到隊伍前面的安全位置。”慢慢地,他熟悉了這種規則:你的適應能力決定了你能走多遠,也決定了是否能在競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學習了五六年,也必須有東西拿得出來了。”
當計成獨自苦練時,他并非不知道外部世界的嘈雜,在一個需要合作的車隊中,誰都不想成為軟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適應高強度,必須用腦比賽。”這一改變,他用了五年的時間,身體素質的提高也幫助他突破了技術的限制。計成學會了如何判斷比賽的走勢,如何進攻,這些曾經只是腦海中閃過的簡單名詞現在已經被領會得十分透徹。“賽季很長,體力和狀態不可能總在高峰,這就需要感受比賽的節奏。現在拼的就是腦子,用腦來分析,對比賽的解讀就會清楚很多。”在順利完成環西班牙三個星期的比賽后,計成獲得了車隊教練和隊友的認可。也許,這一刻是他在六年前想都不敢想的場景,從不會說英文到可以和外國人自如交流,從一名體制內車手到一名職業車手,那些可見的不可見的變化見證了他的成長。
這樣的成長也讓他更自信,更好勝。因為實力的緣故,對成功也會有更切膚的欲望。職業車隊開放的交流模式同樣讓他更自如:有意見可以和教練商討,賽后隊友們會在一起交流感受,這一切都是體制內運動員無法體驗的。“教練不會安排你做什么,比如安排主力的位置。如果你身體條件允許的話,想在車隊中擔當主力的位置,你就可以和教練說。”
寫到這里我在思考,在目前國內舉辦的各大洲際類賽事中,為何難得有中國車手站上領獎臺?此前在環中賽曾和參賽的一名國內車隊的隊員聊天,他也坦承自己是臨時征召到車隊中的,車隊沒有主將,沒有輔助車手,各自為政,完賽便可。如此一支車隊,還如何跟國外的車隊競爭呢?每名車手都不知道該怎么比賽,在比賽中所承擔的任務是什么。在我看來,各大環賽設立的“大中華區最佳車手”的獎項更像是一個笑話,你懂的。
無奈
原本以為2013年同樣將成為計成綻放的一年,但一只攔路虎橫亙在他面前,那就是全運會。最終,在與車隊管理層溝通之后,計成進入了車隊參加環意大利賽的陣容,原本計劃環意之后便要回到國內,準備在國內備戰全運會。
在外界看來,他在職業車隊的融入度很高,事業堪稱順風順水,但他的身份依然是個敏感話題。“我并不完全是名職業車手。”由于省隊多年的培養,他擁有雙重身份:有義務代表省隊參加明年的全運會,而這注定要與職業車隊的賽季撞車。
“我必須做出讓步,以全運會為重,因為在職業隊、省隊和我三個角色中,我是最小的。”計成無奈地如是說,四年一屆的全運會,是各省體育局比拼成績、拼政績的地方。對于運動員來說,他們的待遇甚至是命運也將會因此改變。“如果在全運會奪得金牌,你的待遇將會提高很多。”
回憶起六年前的出國路,讓他難忘的是層層的審查制度,“必須要省隊放我走我才可以走”。為此,黑龍江省隊下發了對他紅頭文件的放行許可,憑此,他拿到了中國自行車運動協會的的證明,隨后換取UCI的參賽證,獲得參加歐洲比賽的資格。“因此,我必須為省隊全運會效力,才有機會繼續在歐洲比賽。”
如果不是這所謂的審查制度,那是不是有更多的車手能夠走出國門,加入到頂級職業車隊?這不敢想像。目前自行車運動的中心是在歐洲,但我們卻依然在“閉關鎖國”,連美國自協都在比利時設立了基地,我們為何不行呢?
希望
六年的時光,計成已經看到整個歐洲模式與中國的天壤之別。也是到了國外,他感受到了不一樣的運動和生活的結合。在歐洲的公園,隨處可見供自行車訓練的場地,只要掛上“自行車訓練中”的牌子,無論是業余隊還是專業隊都可以進行訓練。
在他的車隊,國外潛力的青年車手也層出不窮,“人們都是出自熱愛來騎車,發展速度很快”。在歐洲,小孩子從6、7歲便開始接觸自行車運動,在計成的歐洲之行中,曾有過一次山地車訓練的有趣經歷:在空曠的公園草地上,教練給孩子畫一個半個足球場大小的范圍,進行騎車抓人游戲。十幾個人中有兩人負責抓人,兩人負責救人,如果抓到,便判出局,腳落地也算出局。“這種游戲非常有趣味,既不枯燥,也非常鍛煉小孩的定車技術, 一玩就是兩個小時,效果很好。”
除了見聞日益增長,在異國的體制下工作,也讓計成變得十分平和、包容。對于中國自行車的職業化發展,他亦有自己的想法:希望有更多的中國車手去國外騎車。因為自身的經歷,他對海外的生活十分了解,也看到了這種經歷對車手的啟發。“最好能在歐洲待個四五年,專門就在歐洲比賽,短期是學不到東西的。”
之前在采訪全球自行車推廣機構的主席阿蘭·魯姆普夫時,他所認為的推動中國自行車運動的方式,就是每年中國都會派出幾位車手到UCI位于瑞士等地的訓練機構進行訓練,但短短的三個月時間遠遠不夠,可能剛剛適應當地的飲食、氣候后,就回到了國內,這樣的效果并不明顯。那么,UCI既然想要推動中國自行車運動的發展,為何不派出教練來對中國的教練進行培訓?古話說,授之于魚不如授之于漁,這才是關鍵。
此前我曾樂觀地認為,像李富玉、金龍或者計成這些在頂級職業車隊中生活過的車手,回到國內后也會將他們在頂級車隊所學習到的訓練模式傳授給國內的車手,但我們中國自行車運動的將來難道僅僅寄托在這幾位車手身上嗎?我們的官方機構是否也應該有所行動,建立起完善的教練員培訓機制,接軌國際流行的訓練模式,從而讓中國的青少年人才能夠得到正確的引導。
臺灣作家陳文茜曾說過一句話:年輕的時候相信革命,年老的時候則相信一點一滴的改革。這句話讓我停頓了很久的時間來思考,在計成身上發生的重生、轉變、無奈,讓我們看清楚了實力上的巨大差距,而我們的體制所造成的困擾從一開始便輸給人家,我們還拿什么來競爭,我們還能否看到自行車運動的希望。相比于之前眾多國內外媒體對于中國體育體制的抨擊,寄望體制需要重大變革的聲音而言,這句話是否更適合我們的現狀? 自行車運動的發展需要時間,而我們也希望在將來能有更多的“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