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斗

王善盈，陜西商州人，陜西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延河》《陜西日報》等。

電話剛一接通，蘭子就哭，有財一聽立馬心慌意亂腿顫起來。

蘭子的丈夫有財，是個不怕天不怕地的人物，只怕蘭子的眼淚，于是就萬分火急地問，蘭子你哭啥哩，有啥事你說嘛，是不是村長欺負你了？蘭子一聽倒笑了，嗔怪著說，你個壞人想哪里去了，是野豬。有財追問說野豬怎么了？蘭子帶著哭腔說，野豬害人哩，把你點的洋芋全拱開吃了，還大白天到竹園里糟蹋竹子。有財一聽覺得好笑，就說我當是天塌了，嚇人一跳，等我過幾天回來收拾那些畜生。

蘭子的家住在一個叫竹園凹的山村，這是四面山環出的一塊小盆地，竹子自然是少不了的。站在山上向下看，眼里是一片竹海，村莊就淹沒在這樣的海里。不同的是別的地方的竹子是青黃色的，這里的竹子一律黑色，名字叫烏竹。這樣就占了物以稀為貴的先機，成為竹園凹人的油鹽醬醋和娃娃的書本學費。蘭子呢，也是個特別，她的美四鄉八鎮聞名，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有著楊柳般的身段，竹筍般的肌膚，還因了她有著鬧婚的經歷。

蘭子有改換和改子兩個姐姐，可是最終也沒能變化出一個男孩。母親在生完蘭子后就被計劃生育了，父親仰天長嘆說命里無子認了，于是決定日后給蘭子入贅個女婿。

當時蘭子在深圳是談過一個的，她也做過很激烈的抗爭，可是最后蘭子的小腿沒有扭過父親的大腿，所以當有財這個住在河邊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說愿意上門愿意改姓愿意變成衛生棉呵護她時，蘭子也認了，便一口氣生了一雙兒女。

這幾年山里的植被好了，林密水清空氣好，尤其是竹園凹，風景好得用語言無法形容。老虎溝里雖無老虎，但金錢豹是有的，羚羊、麋鹿、狐貍、豺狼之類很是常見。布谷、黃鸝等等許多的鳥們經常在竹林里開會研究預案對付鷹鷂，野雞已經不怕人，經常大搖大擺在人面前晃來晃去，只是在你伸手快要抓住的瞬間撲嚕一聲飛走，最多只留下幾根野雞毛。

常言說，有得必有失。國家的政策讓獵人失了業，有些東西就不平衡起來。比如野豬，它們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便不節制地拼命繁殖，結果產生了鬧饑荒，然后就想不勞而獲和人爭食。

蘭子家的責任田本來在梯田的中間，但是坡根的地有的退耕還了林，有的是主人撂了荒，于是她家的地就成了前線。所以，每次野豬來襲，蘭子家損失最重。

這日，有財回來了。他本來就是個好獵人，后來因為蘭子看不得殺生——蘭子吃素，再加上當時正好上邊收槍收刀地保護動物，有財就不作這種孽了。

有財帶回了鋼絲套和鐵夾，他看過野豬的腳印后，把這兩樣機關布置好，然后喜滋滋地回家和蘭子親熱。

按照竹園凹的出產，人的衣食無憂，可是竹園凹的人希望更好地生活，于是就有了分工，年輕力壯的外出找錢，留下婦女和老人在家種田管孩子。可是開始有財不愿意，有財不是不想賺錢，有財是舍不得蘭子。蘭子沒辦法，只得制裁有財，好在只用了三次脊背對著有財睡覺，他就乖乖地屈服了。屈服后的有財選擇在離家最近的山陽縣城打工。

溫存的時候有財用了一些新花樣，蘭子就罵有財是不是跟任萍學的。有財指天跺地說沒有。蘭子說不信，任萍的男人比她大二十多歲，又經常不在家，你的身體又是那么好。有財被說急了，辯白說我只是送煤送水去過她家。蘭子說，沒打過麻將嗎？有財道，人家給工錢哩。看來以后不敢給你說實話了，免得胡想。要不你也到城里吧？蘭子說我才不去哩，城里哪有我們竹園凹的水甜，你沒看新明爺都九十歲了，身體硬朗得上樹打核桃哩。城里人胡吃亂喝，盡得怪病，動不動血管就爆炸了，要么就愛死（艾滋）了。有財說各有各的好，等我有了錢，置房我們做城里人，你也一樣不用做事天天打麻將好不？說完一把將蘭子攬進懷里。

第二天，有財起得很遲。吃完蘭子的臘肉荷包蛋，有財興匆匆去布置機關的地方。有財傻眼了，滿以為有許多的收獲，可是出現了意外。從跡象看野豬是光顧過的，大口緊閉的鐵夾子周圍分明有新的腳印，套子露在外邊，隱蔽的東西已經不見。他仔細檢查過機關，一切都沒有故障，有財很疑惑，在山上轉悠了半天，很費了一番心思，然后再次把機關布置好。

可是一連幾天都落了空。有財就有點惶恐。

這天，有財讓蘭子用紅薯粉蒸了一鍋窩窩頭，然后從箱子底翻出過去炸狐子的藥物放進去，再滴了香油。有財再次來到野豬出沒的地方，走遍附近所有山頭，在非常仔細觀察判斷之后放置好誘餌。

這夜有財沒有入眠，他一直豎著耳朵，可是直到天亮都沒有聽到期待的巨響。有財只得早早起來，他想在撒完尿后，趕在太陽出來之前撤回誘餌。就在他開門的時候，那種聲音出現了，有財仰面倒地，和他一起倒下的還有大門。好在結實的梨木門抵擋住了鐵釘與玻璃碎片，有財沒有受傷，只是用了好長時間才回過神來。有財首先想到了狐仙，因為傳說里只有狐仙才具備把雞皮炸彈掛在獵人門栓上的能力。但是查看后門面上分明有兩只印痕，蘭子一眼就看出那是野豬的前爪。蘭子哭了，說我們算了，還是用傳統的辦法吧。

傳統的辦法是火和銅鑼，有財不是不愿意用，是因為野豬已經學會了游擊戰，火把一起，銅鑼一響，野豬退了，等人剛一躺下，野豬又卷土重來。后來發展到與人對峙。再后來它們還改變了作息時間，人睡它也睡，等到白天人們放松了警惕，野豬去莊稼地大吃大喝，末了還囂張地拉下一堆豬屎。

有財徹底被激怒了，他開始不聽蘭子話了。他在心里說，日怪了，我就不信野豬你真的進化得這么快。

但是有財的假滿了，和野豬的戰爭只得告一段落，有財憂郁著回了山陽城。

秋天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有財再次回來了，這次他不是一個人，身后還多了一個叫八萬的，有財說八萬做過特種兵，是一位一級射手。吃完蘭子炒的臘肉，喝足竹園凹自產的包谷酒，八萬與有財壓著嗓子從隨身一個提包里神神秘秘弄出一些鋼管和丁丁卯卯，侍弄完了蘭子看清了是一桿槍。蘭子說你作死呀你要干么？有財說你甭管。說完和八萬一起消失在漆黑里。

蘭子失眠了一夜，天朦朦亮的時候有財一個人回來了。蘭子問八萬呢？有財說你把昨天的米飯炒了送到老虎溝大石頭那兒，順便帶一壺酒。說完連連打著哈欠回屋連衣躺倒床上。

蘭子照著做了。

老虎溝里是一溝的梯田，離人家較遠，平時除過春種秋收，很少有人光顧這里。

秋天的早上，這里靜悄悄的，玉米油汪汪一片。蘭子來到有財指定的地方，可是并沒有見到八萬，正在她遲疑的時候，就聽到了一聲嫂子的叫聲。她回身一看，在離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八萬正向他招手，要不是有思想準備，蘭子肯定會嚇死，八萬就像一只壁虎，臉如印第安土著。蘭子不得不佩服特種兵的隱蔽技巧。她把藤條做的飯盒打開，看著八萬狼吞虎咽吃完，又一口氣喝完一壺包谷酒，沒有做任何停留收拾殘局回家。

這樣的日子整整重復了十天，但特種兵沒有發出一枚子彈。

正是玉米抽穗時節，要在過去，白天都能看見成群結隊的野豬，可是現在，就像有人通風報信一般，野豬毫無蹤跡。有財扛不住了，有財想是不是野豬真的成精了，他不敢再等下去，他發現八萬看蘭子的目光有點變味，擔心八萬打不住野豬會朝蘭子開槍，于是就和八萬撤離，走的時候蘭子已經燃起了香表祈求神靈保佑，有財站在最高的山頭，用盡平生力氣高喊，我輸了……

秋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有財又回來了，這次身后不是一個人，而是許多人，他們是一群匠人，背著沙子、水泥等一些建筑材料。一到家，有財從背簍里放下一個畜生，蘭子一看，是一頭白白胖胖的母豬仔。就說死鬼，咱家好幾年都不養了，你怎么弄這個回來？

有財不說話，第二天便修豬圈。竹園凹人開始議論紛紛，有人看熱鬧，有人勸，有人笑，因為一般的豬圈不過一米高，在山里，往往就地取材弄個木欄就可以了，可是有財的豬圈修得特別，他的豬圈一邊緊挨著一個髙土坎，然后用石頭壘出一個三米多高的圓柱，里面用水泥粉刷得光溜溜的，從上面看去就像一眼機井，從外面看去活像當年日本鬼子的炮樓。在炮樓的一側，安裝了一個鋼欄小門，以便喂養和觀測。

不幾日豬圈竣工，有財給小崽子洗了溫水澡，起名白妞。白妞很可愛，長得粉嘟嘟的，才斷奶，走路還有點不穩，雙眼棱下是兩只柔和的眼睛。有財把白妞放進圈里，他在返城的時候對蘭子說，好生飼養。

蘭子除過照顧公婆和孩子外，現在多了一項侍弄白妞的工作，好在事情不多，時下又不缺吃的，所以白妞的伙食不錯，每天蘭子變著花樣給白妞做好吃的。白妞屋里的下水和沼氣池相連，蘭子每天用水清洗，把白妞的家收拾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給它提供了一流的生長環境。白妞很歡快，閑下的時間，白妞會撒著歡子跳舞，有時候還哼出許多動聽的小曲兒。

幾個月下來，白妞來了個十八變，它已經知道害羞，總是夾著尾巴，雙眼棱更深了，很嫵媚，身體開始性感起來，有著貴妃般的體型，滾圓的屁股，紅紅的嘴唇。白妞的皮膚出奇地好，光滑油亮，白里透紅，紅里透白，就像一位俄羅斯美少女。

眨眼春節到了，有財回家過年，這次，他除了給蘭子和孩子帶回許多好吃好穿的外，還特意給白妞定做了許多衣服，有唐裝，有維多利亞風情。他過去一到家就找蘭子，現在找白妞。他給白妞撓癢癢，白妞很舒服地曬太陽，為了報答主人，白妞會亮出它好看的奶子。

給豬穿衣服從古到今聞所未聞，消息一出成為嘩然笑料，引來許多媒體報道，作為奇聞怪事傳遍天下。前來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不少人看了不斷搖頭，在竹園凹已經傳出有財鬧神經了的話來，可是有財充耳不聞，繼續走自己的路。

過完元宵節，有財去縣城繼續打工。

正月的日歷很快就撕完了，二月二一到，野桃花已經燦爛，路上可以聽到嚶嚶的蜜蜂聲，人們的筋骨開始酥松。

這天，有財又接到蘭子電話，蘭子告訴有財說白妞病了，不吃不喝像瘋了一樣到處撕咬。

有財立即趕回去，他見白妞面色紅潤，尾巴后面已經腫脹成鮮艷的蟠桃，淌著清漆一樣的粘物，就一下子明白了。白妞不是病了，是白妞長大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間。有財很認真地給白妞洗完澡，換上了一身花枝招展的時裝，末了撒上法國香水。做完這一切，有財已經覺察到林子里有許多賊溜溜的眼睛。

黃昏的時候，有財就把蘭子拉進門親熱。這晚月光很好，半夜的時間，蘭子聽到一種聲音，樣子就像有人用棉布裹了的鐵錘在敲地板，后來就聽到一片豬鬧，蘭子想起來看個究竟，被有財制止了。

這個晚上有財睡得很沉，早上他是在蘭子的驚慌失措聲中醒來的。可是有財并不著急，有財似乎成竹在胸，慢慢穿好衣服，洗臉刷牙，一切就緒后，他點燃一支煙，沏了杯茶端上，才緩緩來到豬圈前，透過柵欄門，分明看到圈里多了十多個異類。這些畜生個個有著一張黃瓜嘴，獠牙如一彎月刀，披一身土色外衣，鬃毛倒豎。看情形，他們內部有過一場慘烈的戰爭，多數都傷痕累累蜷縮在一邊，勝利的武狀元是一頭很帥的野豬，它有點威風凜凜，也不回避同類，一遍又一遍奸污著白妞。

看到這里有財笑了，跟人斗？哼哼！有財說完，將涂有麻醉草藥的竹箭射向那群畜生，一時三刻，就用繩索綁了一地，只剩武狀元一個在里面。

有財沒有馬上動武狀元，而是讓它和白妞過了一個禮拜的愛情生活。只見每日狀元與白妞耳鬢廝磨，它口里流著白線狀的液體，時而用獠牙咬咬白妞的紅唇，時而伸出長舌舔舔白妞的屁股，白妞開始很配合，不斷發出幸福的叫聲。

到第八天，有財用同樣辦法活捉了武狀元，與它的難兄難弟一起送進了城里的餐館。

有財智捕野豬的消息傳出，再次出現轟動。后來記者采訪有財，有財說，人有人性，豬有豬性，人豬有相通的地方，我料定它們和貪官一樣，也難過這一關。

之后白妞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又過了幾個月，就產生了一窩小崽子，小崽子一律獠牙黃瓜嘴，用不著鑒定，一看就知道是武狀元的種。到底是畜生，它們快樂地生活著，很高興地在為自己的殺父仇人創造著新的財富。

責任編輯：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