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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著說話

2013-04-29 17:50:28姚家明
延安文學 2013年6期

姚家明,陜西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長江文藝》《雨花》等。著有長篇小說《守望》、中短篇小說集《永遠的玫瑰》。

丹江源于秦嶺東坡,始是一涓細流,一路兼容并蓄,二百五十華里,行至楊橋村,涓涓細流變成了泱泱大河。

楊橋村背倚青山,前臨大河,風景如畫,日子卻過得十分緊巴。大河邊上,耕地稀少,且十分貧瘠;加上封山育林,山坡地不讓耕種,家家戶戶要生存,只好把掙錢的目光投向外面的世界。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楊橋村就有到外地打工的。早期是到北方去挖煤。挖煤很掙錢,干上兩三年,就能掙回一座樓房。可是,下煤窯相當危險,楊橋村一家父子三人,竟然在一次煤窯冒頂事故中全部被塌死。這個事故把楊橋村人嚇壞了,掙錢就是為了活命,倘是為了掙錢把命都搭上了,掙錢還有何用?后來,聽外面人說,到南方打工同樣掙錢,而且那里活兒輕,只要碰到好老板,照樣能發財。于是,楊橋村浩浩蕩蕩的打工大軍一部分又折向南方。幾年下來,在南方打工的,有掙了大錢回來的,有兩手空空回來的。一問原委,在南方打工的,年輕漂亮的姑娘很吃香。

劉桂蘭的女兒楊翠玉初中沒畢業就回楊橋村了。翠玉是塊上學的好料,本應走考大學的路子。可是家里窮,供不起學費,只好讓她做出犧牲,家里好全力供應弟弟楊寶寶。

女大十八變,翠玉在家鄉生活了兩年,漸漸出落成一個美女,溫柔可人,羞羞答答,像出水芙蓉一樣清純可愛,附近不少人家的小伙子都托人說媒求親。

劉桂蘭對求親者一一都經過了掂量,掂來掂去,她發現這些鄰里鄉親的家底都不怎么殷實。好馬配好鞍,好女嫁好男,女人一生的幸福,就看是否嫁了個好男人。大河邊上,她是窮怕了的,她決不讓女兒走她的老路。

剛好女兒也想和村里其他幾個姑娘一塊兒出去闖闖,劉桂蘭同意了。臨出門時,劉桂蘭告誡女兒說:“在外面可要小心,不要和死貓爛狗樣的男人沾邊,提防上當受騙;但要是有合適的,就不要錯過。”

翠玉也不小了,她當然知道媽媽的心愿,媽媽是想讓她在外面掙錢的同時,努力尋個好對象。

劉桂蘭對女兒充滿了希望,她已經和女兒談好了,在外面打工掙的錢,一半留給自己花費,一半寄回來供弟弟上學,因為村子里許多家庭都是這樣的。翠玉當時也滿口答應了,掙下錢她就匯過來。

誰知過了兩個月,翠玉不僅沒把錢匯回來,反而寫信讓家里給她匯去500元錢——說外面工作不好找,無論在哪兒打工,老板都讓先交一定的押金。翠玉的信寫得很誠懇很可憐。劉桂蘭沒有辦法,只好像從身上割肉一樣把500塊錢寄去了。她希望女兒工作安定下來之后,就能給家里寄錢回來。

幾個月過去了,翠玉不僅沒寄錢回來,反而失去了音信。楊寶寶在鎮初中寄宿,每周都要花錢。翠玉竟然一分錢也沒給家里寄。劉桂蘭心里非常生氣,就按原先女兒提供的地址,寫信去催,一連寫了三封信,都沒回信。劉桂蘭非常憤怒,認為這是女兒故意的,不想給家里錢。可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心里不覺怕了,女兒的脾性他們是了解的,女兒在家里一直很孝順,她要是掙下了錢,是不會忘記給家里的。要么是身上沒錢,要么是讓人給害了。一想到這里,劉桂蘭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要是女兒讓人害了怎么得了!

臘月到了,楊橋村顯得比一年任何時候都熱鬧。從臘月初開始,在外地打工的就三三兩兩地回來了。每個人回來都是一個新聞,有的發了財,有的找到了好工作;有的小伙找了個好媳婦,有的姑娘找了個好婆家。

劉桂蘭始終不見女兒的消息,她這時真的怕了。女兒要是還在人世,咋會年終不回來呢?劉桂蘭就一個個地打聽,只要是在南方打工的,不管是在哪個城市,她都要去仔細打聽。誰知問了十幾個,沒有一個人知道翠玉的下落。和翠玉一塊出門的幾個姑娘,起初她們是在一起的,后來都四下分散了,也不知道翠玉跑到哪兒去了。不過她們安慰劉桂蘭,翠玉不會有事的,肯定在哪里掙錢。

聽了這句話,劉桂蘭心里才稍稍踏實,就天天到村頭的楊樹林旁邊守候女兒回來。

這片楊樹林是在一個凸起的山崗子上,站在這里,可以遠眺四、五里遠的地方。楊橋村這幾年打工的日漸增多,這片楊樹林就成了迎來送往之地。一批批打工的,就是每年正月初在這里被親人送走的;每年臘月,一批批長年在外奔波的人,也是在這里被親人盼回家的。這片楊樹林還是大集體時生產隊栽種的,大集體解散后,這片楊樹林就成了柴林,誰家沒柴燒了,就來砍。所幸楊樹生長得快,頭年砍,第二年又長出老高。

劉桂蘭整個臘月都在這片楊樹林里等候女兒翠玉回來。

春節過了,楊翠玉還沒音信。劉桂蘭想,女兒肯定是被人拐賣了,要么是被人謀害了。就準備到縣上報案。恰在這時,郵遞員送來了一封信,信是女兒楊翠玉寫的,翠玉告訴家里,她現在一切都好,她準備四月間回家一趟。從郵戳上,劉桂蘭看到,信是從哈爾濱寄來的。女兒明明是在南方打工,咋會跑到老北老北的哈爾濱呢?問了村里幾個有見識的人,都說哈爾濱是個繁華的大城市。這樣劉桂蘭就放了心,女兒在繁華的大城市肯定是找了份好工作,或者是尋了個好人家。因為在信上,她說“我們一塊兒回來”,“我們”指的是誰?是不是翠玉找的女婿?要是在哈爾濱找了個女婿,應該條件差不了。此時,劉桂蘭灰暗的心情才稍稍變得朗潤起來,她盼望四月快快到來,女兒快快回來。

劉桂蘭長到四十多歲,還從沒到過任何大城市,她不知道哈爾濱有多大,她聽說哈爾濱是黑龍江省的省會。既然是省會,那一定是繁華得不得了。女兒要是在哈爾濱找到了工作,以后的日子肯定好過了;說不定,到時還會把她老兩口接去長住。于是劉桂蘭逢人便說:女兒翠玉眼下正在哈爾濱工作,四月間就回來了。

楊橋村沒有一個人去過哈爾濱,他們只是從電視的天氣預報中看過哈爾濱的一個畫面,畫面上的哈爾濱金碧輝煌,霓虹燈閃閃爍爍,像是電視劇《西游記》中的天宮一樣。村里人就對楊翠玉生出十二分的羨慕,在天宮一樣的地方找到了工作,真不簡單。

日子就在劉桂蘭的期盼和憧憬中流水一樣滑過去了。

四月中旬,當楊橋村的夜空中到處傳唱著麥黃鳥婉囀的歌喉時,一天夜里,女兒楊翠玉突然出現在面前。劉桂蘭開始以為是外人,當楊翠玉喊了一聲“媽”時,她才知道是女兒,當下驚得張大了嘴巴,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年多時間,女兒竟變成這個樣子——頭發亂七八糟,衣服皺皺巴巴,憔悴的臉上布滿了憂傷,身材也變得松松跨跨。這哪里像十八、九歲的女孩,簡直就像一個三十幾歲的農家婦女。劉桂蘭和丈夫楊大山像傻了一樣,陌生人一樣看著朝思暮想的女兒。

楊大山嘆了一口氣,把正吃飯的碗“砰”地一聲放在鍋灶上。夫婦倆一言不發,呆呆地看著從遠方回來的女兒。這哪里像是從大城市回來的,簡直就是從監獄里放回來的一樣。

劉桂蘭還沒張口,楊翠玉突然撲騰一聲跪了下來,低聲說了一句:“爸、媽,我對不起你們。”

劉桂蘭心里頓時一沉,她大約已經知道女兒想說什么了,便板起臉問:“你一年多時間沒音信,一開口就是這話,你究竟做了什么丟人的事情?”

翠玉低下了頭,說:“我把他領回來了,希望你們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為難他。”

這時黑暗中走出一個黑瘦黑瘦的男人,他肩上背著一個包包,懷里抱著一個嬰兒。他挪了幾步,棍子一樣戳在翠玉旁邊。

劉桂蘭似乎聽到了身上骨頭咯咯嚓嚓的碎裂聲,她感到一股黑血一下子涌到頭頂,眼前頓時金星亂竄。她打了個踉蹌,扶住鍋臺才站穩。

劉桂蘭撲上去照住女兒的臉就是幾耳光,然后破開嗓子吼道:“你滾,我沒有你這樣丟人的女兒,你滾,滾呀!”

這時,那個男的也跪了下來,他用趙本山一樣的普通話說:“我和翠玉已經這樣了,孩子也有了,你要認我們,我們就留下。要是不認,我們馬上就走人。”

劉桂蘭和楊大山氣得直哆嗦,面對這種木已成舟的局面,他們還能說什么呢?

一連幾天,劉桂蘭和丈夫楊大山都羞于出門,不爭氣的女兒不僅沒有掙下錢,反而干下了丟人現眼的事情,還沒有結婚,就生了孩子。這在農村是大忌,誰不笑話呀!

楊翠玉也知道羞恥,天天圪蹴在家里不出門。可是嬰兒的啼哭聲就是信號,就是這啼哭聲,把村子里一個又一個長舌婦引來了。這樣,劉桂蘭就是想把這件事包住但也無能為力了。

劉桂蘭心里的氣無處發泄,就只好罵人,當著女兒的面,她把心里的氣話,全都倒了出來。村兒里人便清清楚楚知道了,楊翠玉找了個爛婆家,男人也是個打工的,家里窮得叮當響。人們真不明白,哈爾濱這樣的大城市,為啥也有窮得叮當響的人家?可仔細想想,又想通了。楊橋村不是出了名的窮村嗎,可村里不照樣有家產幾百萬的富人。常言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盡管哈爾濱是個繁華的大城市,里面照樣生活著窮光蛋。但村子里人還是不明白,你說這楊翠玉,好歹也是個初中生,模樣又生得那么好看,為啥就尋了個比楊橋村里還窮的男人呢?

劉桂蘭一連生了幾天氣,堅持不招理那兩貨。她不說話,也不讓丈夫楊大山和那兩貨搭腔。她終日板著臉,撅著嘴,見雞罵雞,見狗罵狗,見了啥子不順眼的東西就指桑罵槐。劉桂蘭罵人在楊橋村是出了名的,不僅話語刻毒,而且聲音宏亮,和她罵仗的人,沒有不敗下陣來的。可是楊翠玉和她從哈爾濱領回來的小子卻來了個不吭聲,不管劉桂蘭罵得再兇,再難聽,兩人就是躲在房里不出來。劉桂蘭以為這兩貨是被她罵怕了,就從門縫里偷偷向里觀察,這一看,當下把她氣死——這兩個東西竟然在屋里抱著親熱,對待她剛才的謾罵,他們竟然耳旁風一樣。

劉桂蘭想想罵終究不是辦法,就把女兒楊翠玉叫到她的房間,仔細審問她為什么嫁了這么個爛男人。

翠玉開始不說,但經不住她的凌厲逼問,只好說出了原委:她和他是在一處打工認識的,他們租的是同一家房東的房子。為了省錢,他們幾個打工的又同一個鍋灶吃飯,接觸多了,有一天他就把她哄到床上去了。

劉桂蘭一聽,就罵了一句:“你就那么沒用,一哄就把你哄到床上去了?”

翠玉說:“我不同意,可他力大,我扭不過。”

“你就不曉得喊人。”

“我怕人笑話。”

“怕人笑話,你就依順了。”

“……”

“后來呢?”

“后來他就和我住在一起,后來我就有了。他說他在哈爾濱住,說那里很繁華,我就和他一塊回他家去了。誰知他們家窮得很,全家五個人住兩小間房子。他媽很厲害,天天罵我們,那里住不下去,孩子剛滿月,我們就——”

劉桂蘭氣得渾身發抖,她用指頭狠狠地戳了一下女兒的額頭,罵道:“你讓我怎么說你,你咋這么不爭氣?你羞先人,你是想把我往死處氣呀。”

“我對不起你們。”

“光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你們下來咋辦?總不能就賴在這里,讓我養活你們吧。他叫啥?”

“誰?”

“還有誰,你帶回來的那貨?”

“胡來。”

“胡來?咋叫這么個名字,他真是個胡來。他爹媽看來就不是個好東西,給兒子取下這個名字,他不胡來才怪呢。你對那個姓胡的說,給他三天時間,讓他仔細考慮考慮,然后給我一個答復。我養一個女兒不容易,不能就這樣白白送人了,這是一。其二,問他有何打算,賴在這里不是長法,要他想出一個掙錢的門路。在這里住短時間還可以,時間久了,我是不會答應的。”

楊翠玉低聲說:“我一定把這話轉告給他。”

楊橋村海拔低,氣溫高,其他地方麥子剛泛黃的時候,這里就已經開始收割麥子了。

劉桂蘭想,既然那兩貨在家閑著,不如讓他們也幫忙收麥子。劉桂蘭對女兒楊翠玉說了,并把兩把磨得飛快的鐮刀和兩頂草帽拿出來,讓他們今天就把丹江邊那四分地的麥子割了。

楊翠玉去叫胡來的時候,胡來還臥在床上睡懶覺。

“媽讓我們上午割麥子。”楊翠玉說。

“我不會割。”胡來說。

“我給你教。”說著,楊翠玉就去扯胡來的手,硬把他拽了起來。

胡來從床上起來,極不情愿地從楊翠玉手上拿過一把鐮刀,問:“就用這割?”

“嗯。”

“要是割了手咋辦?”

“你小心一點不就得了。”

“那好吧,走。”

“把草帽戴上。”

“戴草帽干啥?”

“一會兒太陽大了,遮遮陽光。”

胡來就戴上草帽,提著鐮刀,松松跨跨地走出門。一到太陽地里,他就縮了一下脖子,說:“我的媽呀,這大太陽,咋整?”

劉桂蘭已經聽見胡來說的話了,她裝作沒聽見,她就是想讓這個家伙出出力,流流汗,這個雜種白白騙去了她的女兒,一想起來,她心里就堵得慌。

楊翠玉領著胡來來到丹江邊他們家的麥地里。這面坡上共有三戶人家的麥地,其中一戶已經把麥子收了。

楊翠玉指著前面的麥地說:“媽說了,今天我們要把這塊麥子全割了。”

胡來一瞅瞅,說:“我的媽呀,這么多!你爸媽咋不來?”

“他們有其他活兒。”

“什么其他活兒,他們是在偷懶,卻讓我們在太陽地里受苦。”

“你少胡說,我爸媽正生你的氣呢,你還不好好表現表現。”

“那好吧。”胡來便貼在楊翠玉身邊,看楊翠玉怎樣動刀把麥子放倒。這雖然是很簡單的活兒,可胡來以前從來沒有干過,所以干起來非常吃力,勉勉強強干了一個鐘頭,麥子沒割多少,他反而把手指割了一個口子。

翠玉心軟,見胡來這么難受,就說:“你一邊歇去吧,我一個人割。”

胡來巴不得離開這塊麥地,隨著日頭的升高,麥地里似乎是火爐一般,他全身都在冒汗。

胡來馬上扔下鐮刀,跑到旁邊一棵桐樹下乘陰涼。乘了一會兒陰涼,身上還是熱,就用草帽不停地扇。這時他看到,楊翠玉始終撅著屁股不停地割麥子,腰連伸都沒伸一下。

太陽越來越厲害,四周的山石在陽光下泛著白光,熱氣一股一股直往身上鉆。一切都靜默著,只有一些知了忍受不了炎炎夏日,貼在樹葉上有氣無力地呻呤著。

胡來煩躁地立起身。四下熱氣騰騰,這樹下也無法待下去了,到哪里去呢?這時他一眼看到了山崗子下面的丹江河,便馬上跑了下去。一走到河邊,胡來就脫了衣服,一頭扎進水里。清涼的河水一下子消去了身上的炎熱,他舒服地嗷嗷地叫著。

胡來在河里不知洗了多長時間,直到筋疲力盡,肚子感覺餓的時候才爬上岸。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打量山崗上的楊翠玉。一看不打緊,把他嚇了一跳——楊翠玉的媽劉桂蘭正站在崗子上。胡來迅速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到麥地里。

胡來看到,楊翠玉已經把小半塊麥子割倒了,太陽把她臉曬得通紅通紅的,可她仍然不停地割著。

胡來不好意思地拿起鐮刀,準備割麥。

“叫你來割麥,你咋跑到河里去了?”楊翠玉的媽問。

“我熱得受不了,去洗一洗,涼快了再割。”胡來用一口普通話解釋說。

劉桂蘭沒辦法,她只怪女兒太窩囊,管不了哈爾濱來的這個雜種。

劉桂蘭不再說什么,也開始割麥。陽光下,三人都不言語,只有鐮刀割麥時發出的喀喳喀喳的單調聲響。

胡來被劉桂蘭、楊翠玉拽著,勉勉強強干了三、四天活。第五天,他說啥也不干了,便對楊翠玉說:“這真比要命還難受,你去對你媽說,我們不在這里住了,我們到公路邊開個司機餐館。”

“開餐館,那得多少錢?”

“要不了多少錢,一萬塊錢就夠了。”

“說的輕巧,你到哪兒弄一萬去?”

“貸款嘛。”

“上哪兒貸款?”

“讓你媽想辦法去。”

“我媽肯定不干。”

“她不是讓我找掙錢的門路嗎?這不就是門路,她咋會不同意?你去說,她肯定同意。我們一掙下錢就把貸款還了。”

楊翠玉只好去找她媽。誰知話一出口,就挨了一頓臭罵:“虧你想得美,叫我去給你們貸款,沒門!。”

翠玉可憐巴巴地說:“他一個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你不幫忙貸款,他的生意就沒法做。他說了,他只貸幾個月,錢一掙下,馬上還貸款,決不給你找麻煩。”

女兒這樣一說,劉桂蘭心也動了。她總不能讓這一家三口成天吃住在這里,得給他們找一個養家糊口的行當。

夏收結束后,劉桂蘭就托熟人,在信用社貸了八千塊錢的款。

劉桂蘭讓女兒領著胡來在城郊跑了兩趟,最后把地點定在距縣城五里地的五里鋪,那里剛好有一家司機餐館要轉讓,胡來和楊翠玉就接了手,一年向房東交6000元房租。

劉桂蘭把八千塊錢交給胡來,一字一句地說:“這可是貸的款,你們要心疼著花,錢一掙下,馬上把貸款還了。”

胡來接過錢,感激地說:“我知道,你放心,錢一掙下,我就把貸款還了。”

劉桂蘭為了讓女兒一門心思和胡來做生意,主動要求女兒把孩子留下,她照顧。

楊翠玉非常感動。兩人忙火了六、七天,把該置的用具都買全了,然后便開業了。

楊橋村許多人前幾天還在譏笑楊翠玉沒眼光,領了一個那么差勁的男人回來。這時見兩人竟然在縣城邊開起了餐館,便看法大變,說到底是大城市來的人,就是不一樣。

劉桂蘭很后悔讓女兒把孩子留給她管。她一天本來就很忙碌,除了種田,做飯、洗衣、喂豬……家里一應大小事,全都是她的。丈夫楊大山只干些力氣活兒,家里的活兒,橫豎不粘。這就忙壞了劉桂蘭,一早起來,就忙著做飯,飯剛做好,嬰兒就啼哭起來,她只好給小東西弄吃的,沖奶水,然后一勺一勺地喂。這孩子生個貧賤家庭,還死嬌氣,奶水熱不得,涼不得,一點不好,就把喂下去的奶水噴出來。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好入睡,已經半晌午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豬還沒喂,一大堆尿片、屎片還沒洗。白天忙不說,受罪的主要是晚上,不知道啥原因,這孩子瞌睡少得很,她白天忙,晚上困,可這孩子就是不睡,他不睡,也要有人哄著,要不就大聲啼哭,一哭就沒個休歇。她只好抱起來,手拍著,走著,哄著,直到二、三點才安靜下來。天天如此,夜夜如此。劉桂蘭本已上了年紀,如何受得了這般折磨,十天下來,她已瘦了一大圈,腦殼昏昏沉沉,身子飄飄輕輕,走路搖搖晃晃,干活丟三落四。劉桂蘭著實害怕了,這樣下去,非把她整死不可。就捎信讓女兒回家一趟,她實在領不了了。

女兒楊翠玉接到信就從餐館趕了回來。

一見女兒,劉桂蘭氣不打一處來,劈頭就說:“我真是前輩子造了孽,你說我養你圖個啥?給你貸款,還替你養孩子,你今天把孩子帶走,我領不了。”

楊翠玉一見媽這樣,只好可憐兮兮地說:“媽,你再照護幾天,我們才開業,人手缺,等服務員招來了,我就把孩子領過去。”一面把一百塊錢掏出來,說:“媽,你受的罪,我曉得,你先擔當著,我以后報答你。”

劉桂蘭見女兒也很憔悴,當下態度就軟了。她把女兒的手擋了回去,說:“誰要你的錢,要是圖錢,七、八百塊錢一個月我都不干。你把錢用到刀刃上,才開業,花錢的地方多。”

楊翠玉死活不干,一定要把一百塊錢給她媽。

劉桂蘭惱了,用力把女兒的手一打,說:“誰跟你拉扯,把錢收起來,再這樣,我真把孩子丟給你不管了。”

楊翠玉見媽這樣,只好慢慢地把錢裝起來。

楊翠玉在家住了一晚上,給媽講了她那邊的情形——餐館開業之后生意不錯,每天都有好幾十輛過路車在他們那里吃飯,夜晚還有司機在他們那里住宿。她和胡來一天忙到晚,又是忙于在路邊擋客,又是忙于上街買菜,沒有一點閑工夫。

忙就是錢,在這個世道,不怕忙壞,就怕閑壞。聽到女兒講到那邊生意這么忙,劉桂蘭身上似乎一下子來了氣力。就再也不讓女兒把孩子抱走了。心想,女兒掙下大錢了,開個商店,找個營生,在縣城里落個戶,她在村里臉上也光彩了。第二天送女兒走時,劉桂蘭說:“媽再苦再累也受得了,你好好經營你那邊,孩子你就不要再掛念了。”

楊翠玉流著淚走了。

劉桂蘭下大決心要替女兒照看好孩子時,這孩子卻慢慢變得乖起來——吃奶粉不刁鉆了,夜里也不吵人了。一哭鬧,她就把自己的奶塞進他口里,這小東西,吮著她的癟奶,竟然馬上好了。看來,這孩子開始認生,現在熟了,就順貼了。

劉桂蘭心里一下暢快了,就抱著孫子在村里四下走動,見人就說女兒女婿在城郊開司機餐館的事。

村子人聽到劉桂蘭說她女兒女婿的生意那么好,一天收入上千元時,無不露出羨慕的神色。他們開始還笑話楊翠玉找了個窮光蛋女婿,這時卻不得不佩服人家還是有眼光。

“你女兒成天做好吃好喝的給過路司機,你為啥不到女兒那里去,好好吃幾頓,也不枉了你一番辛苦。”有人對劉桂蘭說。

劉桂蘭說:“路遠,怕動。等女兒掙下錢,在縣城里安下家了,我再過去住。”

一聽說劉桂蘭的女兒準備在城里買房子安家,一些人更吃驚了。議論說:這個楊翠玉真行,瞅下個哈爾濱人敢折騰,開司機餐館不說,還要在城里買房子安家。看看村里其他女孩子尋的男人,一年到頭只曉得打工,干些體力活兒,掙點小錢,這就是大地方人和小地方人的不同呀。

有人把這話吹進劉桂蘭耳朵里,劉桂蘭心里甜蜜蜜的,這話她喜歡聽。同時她心里也嘀咕,看來哈爾濱這個叫胡來的小子,不是她原來想象得沒用,長相差了點,但是有本事,下次回來,她一定做頓好吃的款待款待,算是償還一下她原來對他的態度。

一天楊翠玉突然回來了,說是要把孩子抱走。

劉桂蘭這時已對小外孫有感情了,說:“孩子現在乖了,就留在我這里,你那兒人手缺,哪有時間領孩子。”

楊翠玉說:“我們請了三個服務員,買菜,洗菜,擋客,都不消我們出面了。”

“請了三個服務員!一個人一個月開多少錢?”

“管吃管住,一個月八百。”

“媽媽呀,一個人一月八百,三個人一個月不就得二千四,還有廚師的工資,你們一個月得給多少?你們一月能掙多少錢?你們咋這不會算計?”

楊翠玉說:“我說過,服務員多了,讓他少找一個,可胡來不聽,說是心疼我,不讓我累著。”

“他這是胡整,他哪是心疼你,他是給別人做好事。”

見媽生氣了,楊翠玉就說:“媽,不要緊的,我們一天能掙幾千塊,養活得起。這樣也好,我把孩子領著,也能給你減少麻煩。”

劉桂蘭見女兒執意要把孩子領走,就不再強留。楊翠玉吃了一頓午飯,下午就走了。

臨走時,劉桂蘭對女兒說:“你們貸的款要早日還,錢長腳呢,利息高,早還早輕松。”

楊翠玉說:“我這次回去就對他說,你放心。”

女兒走了,看到女兒的背影,劉桂蘭心里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女兒的脾性她知道,人太善,太怯懦,她是管不住胡來的。她都忘記問了,他們招的女服務員是不是漂亮,要是漂亮的,那可就糟了,現在的女服務員,有幾個不跟老板有瓜葛?她對女兒很生氣,她為啥就那么斯斯文文,一點也沒有遺傳她身上的厲害勁兒,女人管不住男人,男人就會闖禍,而男人闖下的禍,遭殃的還是女人。

劉桂蘭擔著驚,受著怕,天天祈求女兒能看住胡來,與胡來好好過日子,好好做生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切都平安無事,女兒那邊也沒傳來任何不好的消息。劉桂蘭心里的石頭才稍稍落了地,她想,也許是自己擔心多余了,人家胡來就不是她想象得那種人。她準備過幾天把家里的幾塊臘肉拎過去,她聽女兒說過,胡來喜歡吃臘肉。

一天,楊翠玉抱著孩子回到娘家,還給家里買了一些東西。

劉桂蘭問胡來為啥不來。

楊翠玉說餐館里忙,走不開。

劉桂蘭見女兒神志有些異樣,前幾次見女兒,累是累,但精神氣在,這次見女兒,神態很恍惚,眼睛瞅著她,心里卻想著別處。劉桂蘭很擔心,就問那邊咋樣。

“好著呢。”楊翠玉說。女兒不吐露那邊情況,劉桂蘭就不好刨根問底了。但女兒背著她的嘆氣聲像刀子一樣扎在她心里,她猜想,女兒肯定是遇到事了。

夜間,趁女兒熟睡時,劉桂蘭悄悄走進女兒的房間。這晚月光很明,月光透過窗口,女兒睡著時痛苦無奈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劉桂蘭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她輕輕地揭去女兒身上的薄被。一看她嚇了一跳——女兒的身上,有幾處烏疤。劉桂蘭忍不住了,當下把電燈拉亮了,燈光下,傷疤看得更仔細了。

楊翠玉被燈光刺醒了,一睜眼,見媽媽定定盯著自己身上。她馬上手捂住傷口,坐了起來。

“告訴媽,你這是咋回事?”劉桂蘭冷冷地說。

“不小心,摔的。”楊翠玉說。

“別騙媽了,是不是和胡來打架了?”

見媽這樣問,楊翠玉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渾身抽動著,顯得十分難受。

劉桂蘭的心像是被誰砍了一刀,一滴一滴地在滴著血。

“他是不是和服務員胡搞了?”劉桂蘭問。

楊翠玉說不出口,只是點了點頭。

“這個畜牲,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賬。”劉桂蘭氣憤地說。

“你別去,你去我更糟了。”楊翠玉說。

“我不去咋辦,你這懦弱包子,你能管得了他?”

“我給他說了,他要再跟那個狐貍精好,我就和他拼命。”

“那個狐貍精叫啥?”

“陳玲。”

“現在還在你們那兒?”

“胡來說他下個月就讓她走。”

“還下個月,明天就讓她走,留一天是一天的禍害,你明天回去,立即就讓這狐貍精走。”

楊翠玉輕輕點了點頭。

劉桂蘭教訓女兒:“你以后放厲害些,不要一天到晚低眉順眼,畏畏懦懦的。胡來是見你懦弱才敢胡來,你放厲害些,他就不敢了。”

女兒又走了,也把劉桂蘭曾經有的一點好心情帶走了。

她再也不敢隨便在楊橋村說女兒那邊的事了,但愿女兒能夠說服胡來,以后不要與女服務員好了。不然事情鬧大了,傳到楊橋村,她的頭就抬不起來了。

楊寶寶的中考成績出來了,680多分,下半年將要到縣重點高中上學。高中入學,報名費及其它費用就得二千多塊,劉桂蘭家里沒有任何其它收入,原來也沒啥積蓄,只好向親戚借,東揍西借,只借了七八百元,還差五、六百。

劉桂蘭沒有辦法,只好把希望寄托于女兒那里。她讓寶寶拎上她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五十個土雞蛋,坐車到五里鋪去看看他姐姐,讓姐姐給弄六百塊錢。

楊寶寶早上去的,當天下午就回來了。

劉桂蘭見兒子這么快就回來了,就問他姐給他弄到錢沒有。楊寶寶從身上摸出一卷皺巴巴的紙票說:“就這些。”

劉桂蘭拿過來一數,才二百多塊。心里就很生氣,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才給這么點錢,不是說生意好嗎,不說別的,我給你領孩子的工錢都不止這么多!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養下了這么個女子。”

“姐姐向他要了,他說手頭沒錢,姐姐還和他大吵了一架。”楊寶寶說。

劉桂蘭嘆了口氣,罵道:“這個姓胡的就不是個人,是個畜牲,想一想,他的餐館是咋開的業?讓他給五百塊,都舍不得。”劉桂蘭越說越生氣。

楊寶寶見媽媽生氣,就說:“媽,你不要生氣,有錢了就上,沒錢了我就出門打工。再說,考上大學又咋了,花一大堆錢不說,畢業后沒后門還是找不下工作。”

劉桂蘭聽兒子說這話,仿佛身上被人抽了骨頭,她看了看兒子,想說什么,又說不出。

整個夏天,劉桂蘭一面為兒子上高中找錢,一邊掛念著女兒楊翠玉。夜里做夢,幾次夢見女兒被人殺了,血淋淋的,非常怕人。她把這個夢對丈夫楊大山說了,要丈夫到女兒那里去看看,她對這個女兒總不放心。

楊大山不僅不去,反而笑她腦子進了水,一天盡想些烏七八糟的事,這和平世道,誰殺翠玉干啥?翠玉平時那么善,又沒得罪人。

男人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可劉桂蘭心里還是不踏實,她有一種感覺,女兒那里肯定要發生事,要不她一天到晚身上總是沒勁兒,像是掉了魂似的。

老天爺卯足了勁兒似的,把所有的熱氣往出噴發,讓人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毛孔都充分感覺熱的存在。整個天地就像是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到處熱氣騰騰,讓人躲也無處躲,藏也無處藏,人們就只好認命,去忍受老天的擺弄。這個夏天真是太漫長太難熬了。

這天夜晚,上天終于擠出了幾滴眼淚,降下一陣小雨,熱氣像是被過濾了一道,人們終于能睡個踏實覺了。

劉桂蘭最害怕熱天了。她脾氣大,火氣旺,一到暑天,她不是爛嘴,就是臉上長痘,一天到晚心上是擱了一盆火。今年天熱,加上心里有事,她更是覺得這個夏天是她的末日了,整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頭腦昏昏沉沉。她覺得自己是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只能翻著白眼,茍延殘喘地維系著微弱的生命。

好了,終于來雨了,來風了。

這天晚上,劉桂蘭早早吃過晚飯,然后早早地睡下了,為了怕受影響,她和丈夫分開了睡,她要把損失的覺補回來。

睡到下半夜的時候,她突然被窗子上發出的響聲驚醒了。

朦朦朧朧中,她聽到誰把窗子拍了兩下,并用一種陰森森的聲音叫道:“開門。”劉桂蘭感覺頭發蹭地一下豎了起來。睜開眼,她看到夜色像鬼魅一樣,影影綽綽的,其中一個黑影正貼在窗戶上。劉桂蘭嚇得幾乎要驚叫起來,正抖作一團時,窗戶上又叫了一聲:“媽,開開門,我是翠玉。”

翠玉!劉桂蘭這才放下心,可是翠玉怎么這個時候回來?她的心口莫名地跳起來。

“你是翠玉嗎?”劉桂蘭坐起身不放心地問。

“是我。”

“你咋這個時候回來?”她壓低聲問。

“……”

“咋不說話?”

“求你把門開開。”

這時劉桂蘭聽到了一句小孩的呢喃聲。原來,翠玉還抱著小孩!劉桂蘭更不敢怠慢了,她迅速起床,把燈拉亮,趿上鞋就去開門。

門一開開,翠玉就抱著孩子闖了進來。劉桂蘭不知道女兒咋了,閂上門,就回到房里。

女兒的頭發散亂地披著,雙手緊緊抱著孩子,一對驚恐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她。

劉桂蘭感到心里發毛,定神一看,女兒的白襯衣上有斑斑的血跡。

劉桂蘭心里更害怕了,她一步步走近女兒,指著她身上的血跡問:

“你身上是什么?”

楊翠玉看了一下自己身上,身子激靈了一下。隨即平靜地說:“媽,我殺人了。”

“你殺人了,你殺誰了?”劉桂蘭驚鄂地問。

“胡來這狗東西。”

“你把胡來殺了?”

“是的,我把他殺了,”楊翠玉笑了一下說,“我把他殺了,終于把他殺了,我再也不受他欺負了。”楊翠玉用臉挨了一下懷里的孩子。

一個聲音在劉桂蘭耳邊說:“翠玉完了。”劉桂蘭愣了一下,她知道這是自己對自己說的。她長長嘆了一口氣,望著瘦弱的女兒,淚水嘩嘩地流了出來。

楊翠玉倒出奇地冷靜了,她輕輕地把孩子放在床上,從身上掏了一個包包,又從包包里取出一沓子錢。

“媽,這是一萬塊錢,其中八千塊是信用社貸的款,還有二千塊是給弟弟上高中用的錢,你收下。”

劉桂蘭的哭聲更大了,罵道:“你這死女子,你咋這糊涂呀!你和他離婚就行了,誰讓你殺他?殺人是要償命的,你讓我以后咋活呀?”

這時楊大山聞聲也起來了。聽到妻子和女兒說的話,他什么都明白了。

“媽,爸,我對不起你們,你們把我養這么大,我沒孝敬你們一天,都怪女兒無能,下輩子我再好好孝敬你們。”楊翠玉跪下哭著說,“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們把這孩子養著,等他長大了,讓他上學……”

劉桂蘭不停地哭著。

楊大山也泣不成聲。

楊翠玉突然站起身,拔腳就走。

“你上哪兒去?”劉桂蘭問。

楊翠玉不語。

“你是不是想跑?”劉桂蘭問。

楊翠玉低下了頭。

楊大山說:“跑吧,或許能跑掉。”

劉桂蘭馬上把楊翠玉剛才給她的錢掏出來,說:“你帶上它跑。跑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不,我不要,用不上。那是你擔保貸的款,我再不能連累你了。”

“現在還說那話有什么用,你快帶上錢跑,再遲一會兒就天亮了。”

楊翠玉就依了媽媽的話,把那錢拿了一半,揣上就準備去開門。

這時外面傳來了刺耳的警笛聲。

劉桂蘭頓時跌倒在地,哭著說:“你就老老實實待著吧。我咋就這么命苦哇。”

楊翠玉睜著一對絕望而驚恐的眼睛,瘋一般地準備往出跑。

劉桂蘭兩步撲上去,緊緊拽住了女兒,說:“你跑不掉了。”

楊翠玉不顧她媽在后面拽著,死活要走。

劉桂蘭生氣地揚起手,照著女兒的臉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罵道:“你這不爭氣的東西,你要是敢走出這屋子一步,我就和你拼了。”

楊翠玉頓時像一團軟泥一樣倒下了。

責任編輯:高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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