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祥
我對武紅芬老師的最初印象是同事的言語匯成的。那時,我剛被調到新哨中心校任教導主任。
“妥戈山上的教學點以前是民辦轉公辦的毛老師在那兒教,他退休后的這15年,一直是武紅芬老師一個人守著,兩個班,復式教學。”熱情的李平老師對剛到來的我這樣介紹,“別看武老師是代課的,工作卻極為認真。她帶的學生,成績在鎮上都名列前茅。妥戈的孩子下來完小就讀不管分在哪個班,都很聽話。”
“武老師像張藝謀電影《一個都不能少》里的魏敏芝一樣,不知家訪多少次,做了多少工作,才留住了學生,沒一個孩子輟學。”陳老師話語流露出對武老師的欽佩。
眼前的妥戈山高而陡,方圓幾十里,沒有哪座山能蓋過它的氣勢。
……
見到武老師,是在第二天的全校教師會上。她個子不高,清瘦,扎一根長過肩的麻花辮子,面色泛黃,兩邊臉頰有紅土一樣的色塊向周圍暈染。
武老師坐在我對面,認真地聽著校長的講話,仔細做著會議記錄。興許是校長講得快了,她沒能記全,生怕漏了什么,她偏過頭看了看旁邊老師的記錄,然后補在自己的本子上。
會議結束,武老師找到我,說:“段老師,妥戈的書在哪里?我清點一下。”我帶她到小辦公室,把書指給她,剛要離開,她叫住我:“段老師,教學計劃、班導工作計劃什么時候交?”我這才發現剛才會議上忘記交代了。兩天后,我們班妥戈的學生帶來了武老師的計劃材料,是寫在信箋紙上的,雋秀的鋼筆字寫得整整齊齊。計劃有指導思想,有目標,有具體安排,有主要措施,詳細實在,操作性很強。她果真是個認真的人。
按規定,每個學年初教導主任要隨堂聽老師的課。上妥戈的那天早上,天氣晴好。校長執意要用摩托車送我上去,我謝絕了——我想用腳步丈量一下這山路。路走了不到三分之一,我就后悔了。這哪是路?分明是盤山的天梯,蜿蜒著似乎沒有盡頭。土路上嵌著許多大小不一的石塊,坎坎坷坷的,一不小心就有被絆倒的可能,而且上去的坡度大,腿邁不開,倘若下來,必定是剎不住腳步的。沒走多久,我就汗流浹背了。
等我疲憊地挪到妥戈小學,已經上第二節課了。
這是一間不足60平方米磚木結構的平房。一塊掉漆的黑板,幾張陳舊的課桌,一群孩子坐在里面,時而凝望黑板,時而放聲朗讀,時而埋頭書寫……
“二年級的同學預習課文,一年級的同學指著課本上的字跟我讀。‘輕輕地,小兔小兔輕輕跳,小狗小狗慢慢跑,要是踩疼了小草,我就不跟你們好。”
武老師的普通話有些生硬,但她洪亮的聲音變著語調,是帶有感情的。讀過幾遍后,她讓學生挨個來認字,順著讀,倒著讀,不會的,她再讀。等學生把字認全了,她邊領讀邊做動作——豎起手指放到兩耳上方充當兔子輕輕地跳,握起拳頭慢慢跑。靠東邊坐的那排年紀小點的孩子,歡喜著跟讀,模仿著老師比劃。
要給二年級孩子上課了,武老師就布置一年級的孩子抄寫聲母“d、t、n、l”,然后用木棍敲敲屬于二年級“領地”的左邊黑板,上面是她上課前提前抄好的課題、生字和拼音。
“我請一位同學來當小老師,給我們拼一拼生字。誰來?”
齊刷刷的小手舉了起來。
“毛賽波,你來。”武老師笑著對一個胖乎乎的男孩說。
那個男孩興沖沖地跑上講臺,捏起木棍指著黑板:“lǚ,lǚ,旅游旅游,pú,pú,蒲公英蒲公英……”
男孩讀完,武老師問:“小毛老師讀得好不好哇?”
“好!”
“把我們的表揚送給他。”
“嘿!嘿!你真棒!”那些學生鼓鼓掌,朝那個男孩豎起大拇指。男孩子的小臉蛋粉嫩粉嫩的,像朵正在綻放的桃花。
……
這時,放在講臺上的鬧鐘響了。武老師把鬧鐘弄停,擺擺手示意孩子們到外面去玩,然后在講桌前坐下,拿起一支紅色圓珠筆,翻開一堆作業本批改起來。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我。我走進教室喊了她兩次,她才慌忙站起來。我說明來意,她羞澀地說:“我的課上得不好,你聽了多給意見。”
“已經很好了,有動作演示,還有掌聲鼓勵。”
“這些都是這幾年到鎮上、縣上聽課學來的。我做得不好,但孩子們喜歡這些。”
武老師的臉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她15年如一日地代課,沒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而是與時俱進,學習別人的方法,想著怎樣教書孩子們會更喜歡,更容易接受。我對她的敬意油然而生。
我接著又聽了她的一節課。她還是像先前的那樣,實在而樸素,從容而有條理,并沒有因為我坐進教室而緊張,或是做作地弄得花樣百出。
放學后,武老師熱情地邀我到她家吃飯。我說:“不了,學校還有事情呢。”她留我不住,只好作罷。她說:“段老師,以后記得上來坐坐。雖然是山上,條件差了點,但空氣比下面好。夏末一定要來,滿山的桃子都熟了呢!”
“滿山的桃子?”
“對,滿山的桃子!”她說,“你自己看嘛,隨處可見的都是桃樹,只不過現在是秋天,葉子落光了。”
我舉目四望,真的看到了桃樹。房屋旁,小路邊,山丘上,一棵挨著一棵,各有各的姿勢。
“那春天一定很美了?朵朵桃花開!”我說。
“是啊,所以你別忘了上來坐坐。”武老師說。
“一定來,一定來!”我肯定地回應。
下山的路上,我不時地轉過頭回望妥戈村。我仿佛看到了春天的景色:桃花開了,一朵、兩朵,一簇、兩簇,一樹、兩樹……整個妥戈山著了火一樣,艷著,香著,云蒸霞蔚。一個老師領著一群孩子在其間穿行。“人面桃花相映紅”,他們的臉頰也都紅撲撲的,像桃花一樣開在這個小學校里。
這樣的春天,只要待以時日,必定是桃李滿天下的!
責任編輯:陳 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