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凡間的林肯

蔡子強

電影《林肯》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中成績差強人意，只獲得最佳男主角及最佳美術兩個獎項，但把這位總統重新帶入世人的視野中。

2000年由“International World History Project”主辦的一個項目“Ranking Our Presidents”請了78位美國總統史學家評分，結果林肯以4.87分排名第二，僅低于以4.92分排名第一的華盛頓，小羅斯福則以4.67分排名第三。

因為解放黑奴，林肯已經成為一個神話般的人物，在很多人心中，他代表了崇高的理想，偉大的愿景，以及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精神，原則性強，絕不妥協，甚至不惜為此付出沉重代價——讓國家陷入內戰。

而這部由斯皮爾伯格導演的電影，則把林肯從云端拉下凡間，讓大家看到一座雕像背后有血有肉的人物。

說是有血有肉的人物，并不在于片中提到林肯如何怕老婆，又或寵壞小兒子Tad，出于一個父親的私心，不想讓大兒子Robert上戰場服役，而是讓大家看到，政治除了原則之外，還有很多權謀計算，有時為了一個崇高的理想，甚至不得不采用不光彩的手段，哪怕是林肯這樣正直的偉人，也不例外。

故事不是從林肯如何踏上從政之路、孕育出解放黑奴這個偉大理想說起，反而是從內戰已經打了近四年的1865年1月，林肯死前最后4個月這一時間點切入。整個國家因為內戰已精疲力竭，林肯急于要國會通過《憲法第十三修正案》，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為解放黑奴提供堅實的法理基礎，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當時國會的參議院已通過該項修正案，林肯正絞盡腦汁，想讓眾議院也能如此，卻苦于票數不夠。為了在雙方票數極為接近的情況下，不會功敗垂成，林肯不惜大耍手段，以官位收買，甚至恫嚇，威迫利誘，務求從對方陣營中撬走關鍵幾票。

這些并不是虛構的情節，近年最著名的一本林肯傳記，史學家Doris Kearns Goodwin花10年時間撰寫，令奧巴馬愛不釋手的《Team of Rivals》（臺譯本《無敵》，大塊文化出版）一書中亦有相關敘述。

林肯派遣特使撬走對方陣營的票，暗示作為總統，他有很大的權力。Goodwin說：“林肯的密使很清楚他的‘權力范圍，包括提供人人垂涎的肥缺、特赦、政治獻金，以及幫助忠實支持者的親朋好友在政府里謀得一官半職。”例如，民主黨議員Moss F. Odell后來便成了紐約油水豐厚的海軍代理。結果，民主黨被撬走了關鍵的5票。

為避免節外生枝、夜長夢多，林肯訛稱沒有南方邦聯代表團秘密抵達首都尋求議和這回事，以防國會借此拖延甚至擱置討論該項憲法修正案。事實上，林肯有一個無法宣之于口的理由，那就是如果內戰先行結束，分裂出去的南方11州將重新加入聯邦，恢復國會原先的政治版圖，那么共和黨主導的優勢局面將會完蛋，要修訂憲法解放黑奴則會更加渺茫。

眾議院即將投票的那個早上，南方邦聯議和代表團已經抵達首都的傳言傳遍整個國會，林肯在國會的忠實伙伴和操盤手、眾議員James M. Ashley為免功虧一簣，立即給總統送去緊急便條，懇求總統：“如果這件事不是真的，請授權我反駁這件事的真實性。”

林肯立即回復：“據我所知，華盛頓境內并沒有和平使節團，而且也不太可能會有。”（there are no peace Commissioners in the City， or likely to be in it）但Ashley事后獲悉，其實當時林肯已經知道，有3位和平使者正在途中，但狹義來說，他的確可以說華盛頓“境內”（“in” the capital city）沒有和平使節團，這樣的答復并不光明磊落，但咬文嚼字的話，他卻真的沒有說錯。Ashley相信，如果林肯當時沒有如此這般回避這個問題，修正案可能不會通過。

正如片中那位主張徹底廢除奴隸制的激進派領袖Thaddeus Stevens在國會終于通過廢奴修正案后回家對黑人女仆Lydia Smith說的那樣：“這是19世紀最偉大的一個創舉，由美國最純良的一些人，通過貪腐手段來玉成其事。”（The greatest measure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assed by corruption， aided and abetted by the purest man in America.）